“孙总,为什么要用革命这个词?”冬子的印象中,这个词仅用于社会运动,或者说产业升级。比如听过农民革命,这是社会运动。也听说过工业革命,这是产业升级。而把一个食物与之匹配,总有一点虚张声势的嫌疑。
“那就是革命,薯类进入中国的时间大约是明朝,南宋时期还没有进入。而它所带来的粮食产量的巨大变化,从当时的人口增长速度就可以看出来了。”
听到冬子在问这个问题,身边另一个专家,对冬子进行了详细的解释。中国历史上,人口数量从几千万升级到一亿,发生在明朝。而从一亿升级在两亿以上,发生在清朝的康乾盛世。所谓盛世,不是那些所谓历史学家所说的什么圣明君主有多么神奇,只不过推广了薯类的种植,粮食产品巨增,才是根本原因。
这个道理虽然很浅显,民以食为天嘛。但是,具体的关于历史的说法,对冬子来说比较陌生。
邻坐的人专家问了冬子一个问题:“历代农民造反,是为什么?”
“我听说,是因为权力腐朽。”冬子回答这个问题,底气就不那么足了,他也是在中学历史课上学的一点知识。这个答案,总还比过去某些书籍写的“昏君无道、红颜祸水”之类的理由,好像要靠谱些。
“莫听那些宏大叙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从高中时就跟历史老师争论过。”邻座有些愤愤然:“历史上的书生误国,害了一代又一代,思考的方向都错了,哪里有什么真相?”
冬子此时知道,一个新的理论即将展现,表示出愿意洗耳恭听的态度。
“就权力谈社会已经很下作了,况且还以道德来解释社会,错得离谱。你应该学过马原吧?”冬子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抢先说了起来。估计,他喝了酒,久未发言,已经憋得不行了,表达的,随唾沫,喷薄而出。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这你承认吧?”他这一问,好像是在质问冬子,当然,冬子知道,他针对的某个观念而不是某个人。
“生产与分配,在决定社会中,哪个是第一位的?”
“当然是生产。”这个基本原理,冬子也学过,小袁也给他讲过。
“你是一个诚实的人”对方居然夸了冬子一句,冬子感觉到对方阴晴多变的激动。
“搞历史的人,从来不认真分析生产,老在分配上打转,为什么?”
冬子试着解释到:“也许,是他们擅长这个吧?”古代典籍浩如烟海,大量的内容,都是这样的,搞历史的人,估计也学的这个,擅长这个。人们解释一个事物,总喜欢从自己熟悉的角度出发,这是人性。
“其实,不光是因为他们擅长这个。更主要的是,中国农业社会已经在两千年前就定型了。也就是说,两千年来,从春秋战国时期以后,甚至从李冰父子修都江堰创立成都平原为天府之国后,农业发展的巅峰就已经树立了,后无来者。”
冬子小心地理解到:“你的意思是,农业社会生产方式与成效进步小了?后来的这些朝代?”话虽然不严谨,但意思大概是对的。
“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生产没革命,理论上能够革命吗?孔子的学问为什么在两千年的时间保持稳定的地位?因为,那时的生产从此就没变过,所以思想也就无法改变。超级稳定的内部挖潜,导致史学没有进步。治理模式,也算是分配模式,没有改变,重复着相似的治乱兴替的循环。”
冬子真害怕他也进行某种宏大叙事,尽管他们的小讨论,声音还不算大。
“所以,没有生产的革命是内卷的。”内卷这个词再次出现,上一次是听小袁说的。但是,这方面小袁还算专业,而这位专家,他是搞科学的啊。
“几千年以来,我们的历史是一部主粮与人口关系的历史,这才是正确的解释办法。”他喝了一口酒,故意把砸巴嘴的声音搞得夸张一些,发出了“嗞”的一声音,泛红的眼光透露出某种神秘的色彩。
“我们老祖先,在西安,在关中平原,定都,为什么?因为当时这里粮食产量高,养得活王朝。你看看,过去的开封还是杭州还是成都,这些古都,都处于适于农业耕作的地方,为什么?再大的事,都大不过粮食。”
把粮食作为历史的主角,这是冬子第一次听到的观念。
“胡焕庸线决定了南北粮食产量的差距,影响了中国权力中心的南移,但小麦的大规模种植给北方续命,保留了北方政治的地位。而与匈奴的战争,与草原荒漠化有关。气候决定粮食,粮食决定人口,人口决定实力。而人口与粮食的关系,决定着王朝的命运。”
确实,他讲的方式,就是一种宏大叙事,但冬子根本听不懂。毕竟作为厨师,对粮食的敏感让冬子迅速超越了对矜持的保留,他虚心地问到:“你说细一点,在宏观了。”
有学生问问题,是老师最开心的事。两人低着头,开始了小课堂。
所谓胡焕庸线,其实是气候变化的分界线。我国几千年以前,也就是春秋到汉,权力中心在长安,因为那时的关中平原,雨水充沛,土地肥沃,养育着精干的人民。有粮才有兵,权力就产生了聚集。汉朝以前,我们面对的敌人是西羌,这是因为河西走廊的边沿地带,已经开始干旱了。人没得吃的,要得靠抢,屡屡侵犯中原,占据了整个周朝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