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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如鲠在喉,他不忍心说出来,可他心里却不住回荡着这道声音。
倘若,倘若我活不久了呢?
倘若我的命数,我的余生,并不会给你我那么多希望呢?
可林清什么都没说,他呕出的那团血为他敲响了警钟,他第一次如此害怕死亡,就是在诏狱里他亦未曾有过如此怯懦时刻。他浑身发着抖,难过地抱住隋瑛的腰,他沉默着,隋瑛以为是应允,可他心里却在盘算,却在计划,亦在下定决心。
第157章你舍得别人的命,舍不……
天蒙蒙亮后,郦椿就着两盘咸萝卜干扒拉了两碗凉稀饭,就在窗前看书了。他一夜没睡眼下飘着两片黑黑的乌云,他根本不知道隋瑛要考什么,他心想,答不出来还能吃柳条么?他可不怕,他有林清撑腰。
只是他不想让隋瑛失望,毕竟他早已把隋瑛当作了家人。
黎明初现,山谷间沉有大团大团乳白色雾气,农耕的人们扛着锄头打这雾气中穿行而过,水牛庞大的身躯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郦椿住在吊脚楼左间的偏房里,坐在窗前,就着黎明的微光,贪婪地吸吮这新鲜而又甜丝丝的冰凉空气。
不过片时,一抹曙光便穿透浓雾而来,远处山峦的轮廓瞬时变得清晰,却也是毛茸茸的,近处的田垄、水车也在雾气消散后显露真容,路边草被露水压弯了头,水车吱吱呀呀的,黑棕色的身躯在明晃晃的橙色小溪上不知疲倦地转动。
郦椿打了个哈欠,嘴来没来得及闭上,就听到长廊下的脚步声。他连忙埋头看书,就见隋瑛已经站在了门口。
“一夜没睡?”隋瑛倒是精神很足,他依旧是一身蓝染素衣,负手而立。
郦椿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心想你老人家快问,问完了我好睡觉。
隋瑛温柔地笑了笑,踱步到了郦椿跟前,郦椿连忙起身,像还在私塾里边读书一般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隋瑛面前。
“知道我要考你什么么?”隋瑛问。
郦椿摇头。
“不知道就看四书五经,一夜看得完么?”
郦椿嘟囔道:“我以前学过。”
隋瑛点了点头,“好,那你把颜回请教孔圣关于‘仁’的道说与我听一听。”
这是非常基础的问题,郦椿思索了片刻,就大差不差地说了一遍。隋瑛听完他的回答,说不上特别满意,但他也无意挑错。
他记得昨晚郦椿说,他想经商。于是他问:“你来广西已有三月,韩枫说你经常会去集市上看人做买卖,你自己也卖过几条鱼,还去山里挖过野参,”
“没错,但这都是些试水的小把戏,我是为了融入他们。”
“他们?”
“就那些生意人呀!”郦椿越说越有兴致,开心地道:“只是说是生意人,其实就是些商贩,形不成规模,都是你卖你的,我卖我的,有时候为了一点价格上的差异吵得不可开交,只能把价格越压越低,到最后谁都赚不到钱!这里太落后了,做生意都没有规矩,可见这里的官员们也并不重视。”
“镇安本就是以务农为主。”隋瑛说,“没有经商的传统。”
郦椿惊讶:“可这里满大山里都是药材!要是有渠道,农民们还可以卖点药材赚点银子!可是到这而来路途实在太过惊险,这大山里的宝贝都卖不出去!”
隋瑛来了兴趣,凑近了问:“那你说怎么好?”
“首先,要修路,官道都快被野藤蔓给淹没了!另外,官府应该搭桥牵线,引进一些药商,当然咯,你们得看好了,要是有谁做黑心生意,坑蒙拐骗农民,就罚,重重地罚,罚上来的银子还给农民后,剩下的就拿来继续修路……总之,就靠种地,这粮食呀,交的比收的多,做生意还能图个温饱咧!“
隋瑛听了开怀大笑,说:“这些都是你自己盘算出来的?”
“我没做过生意,却见过很多生意人,过去在我爹爹府上,好多做生意的来巴结呢!”
隋瑛眼里流露出赞赏,拍了拍郦椿的肩膀,说:“你是个当官的好苗子,可惜你志不在此。”
郦椿无所谓地说:“当官有几个是真正地为国为民,我要去做生意,赚的可是实打实的钱,这些钱,交完税银后,还能接济好多贫苦老百姓呢!”
隋瑛点头,说:“说得不错,可最终目的可不是接济,是要让大宁朝没有等待接济的百姓。”
郦椿撇嘴,“那得靠你们,我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大的事。”
“不,”隋瑛摇头,“如今朝内因为土地兼并的事情而改革吵得不可开交,但都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我大宁朝没有自己的银子。”
“没有自己的银子?”郦椿蹙眉。
“是,可我说的是白银。这里面道很复杂,我一时半会跟你讲不清楚,你有机会可以自行深入探究。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若想要打开国门做生意,就得警惕白银大量涌入和撤退的风险,简而言之,我们对白银没有掌控权,也就是说,我们对自己的货币没有掌控权。”
“打开国门?你的意思是说,和那些西洋人做生意咯?”郦椿歪着脑袋问。
“没错,譬如江宁织造局产的丝绸,譬如景德镇烧纸的瓷器,这些都是可以拿去和西洋人做生意。过往因为江宁地区有过叛乱,又因海外寇匪横行,所以这个生意一直没有得到发展……多少年了,当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听林知府说,我们大宁朝财政收入来的最快的方式就是跟洋人做生意,尤其是那些波斯人、南洋人,他们能把宁朝的东西卖到更远的地方去,只要我们肯干这件事,就一定不愁销路。然而此方法虽快,却不治本。一是此路径过于依赖于海外,风险极高,二则是,受前朝影响,宁朝流通货币为白银,而我们却不生产白银,这就是说,铸币权受制于人。所以更关键的是治本,也就是改变税收制度和货币制度,拥有我们自己的货币体系。可这两个制度就如藩王制度一般,历来已久,非朝夕可以更改。只可惜,这些年来国本不安,内斗严重,先帝也不愿意变法,如今圣上倒是愿意搞改革,却也被有心之人耽误,怕是只能隔靴搔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