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吧

下书吧>慕容延钊 > 毓兴(第2页)

毓兴(第2页)

“哦?”

“话虽不好听,然理却并不偏。晋廷迁往建康后就成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时局,当下又有外戚庾氏强势相争,今后怕是不知还会有多少世家轮流登台,皇权衰落已然无可避免。”话语间歇之际,皇甫真注意到了青年流露出的些许失落的神情,但他不确定,一个鲜卑贵族又为何会担忧起汉人的皇权来,“就算有一天,北方的王侯们有意迎接司马家北还,那些靠着衣冠南渡掠得权柄的世家大族们还会拥驾还归乎?二十岁往矣,其在北方的一切都已有人接手,此方的胡汉显贵们,怕是也容不得有人把南人请回来,共享手边的田土官禀。故,在下是着实看不出南北的新贵和名门能有何法和谐相处,共享天下的。”

也正是这句在慕容恪听来悖逆程度丝毫不逊的豪言,让他确认了眼前侃侃而谈的皇甫真绝非出自雍州地界上哪个同姓的旁支,而是实实在在的名誉天下的朝那皇甫氏。而此刻,二楼上的一群士子仿佛又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他们当然不会放胆讨论燕王对司马氏的忠心程度,不过,在方才争论中脱颖而出的“兵利、政兴、民心”三段高论,却成了逐渐掀起的声浪的焦点。

“说来也巧,这三论还恰就与皇甫先生属意的县府相衬。看来城中才俊……都已摸清了王府的动向了。”

贵族有意无意间的夸奖更加坚定了皇甫真的信心——他其实从未对自己的才识与身世产生过任何怀疑,之所以在龙城徘徊不前,甚至婉拒了一些太平县府的任命,也是出于身为名门之后,他太过清楚乱世之中的晋位之道罢了。似如今的燕国,正处于急速扩张的阶段,赚取声名与功劳的机会固然不少,然而,求仕之时,也自要面临四海贤士争相来投的竞争。因此,唯有常年累积的功绩,才能触动进入中枢核心的机遇。比起一时的意气与官阶,起步出仕的位置或许才更加重要。而按往常的情况,是要靠着诗赋或评议先行取得名望,得到达官显贵的力荐后,再适时用到自己的身世背景。这便是乱世之中,名门的晋位之法与不衰之道。

“儁公子通晓诗文音律,且身为嫡长,自然最得吾等士人之心。”

“恪公子深耕军事,当今乱世最仗武力,燕王岂能无视?”

“汝等皆是空谈。王府内外可有风声传出,燕王当下最喜爱的乃是幼子,言其颇具自己当年风采。”

“霸公子年龄还小,废长立幼岂不是取乱之道?”

“恪公子行事过于乖张,不可不可……”

捕风捉影的奇言怪语不绝于耳,也使得在一旁好不容易得空吃喝的二人渐渐放慢了手中的筷子。直到一团乱麻愈吵愈烈,贵族青年瞟向了皇甫真,显然也是想听听他关于燕王选立世子一事的看法。

“这帮家伙竟认为燕王会仅凭着诸公子一身之好恶来选立世子,当真是愚蠢至极。高兄且看,今日之燕王府,实力不相上下的二位公子,再算上一个得宠的幼子,是否与先魏武王府,及那汉末的袁本初大将军府的局面有些相似?”

这句话刚说完,竟就惹得刚刚端起酒碗的青年瞬时阴沉下了面色。皇甫真心中倏然一惊,虽然来不及去揣摩自己究竟是如何冒犯了对座的贵族,但他还是立马做出了一个冷静的判断——既然相信直言尚有可取之处,那么将自己的道理讲清楚,便是最有效的补救之法。“然燕王至今并未照旧例进行分封,诸子亦尚未各自筑势。方枘圆凿,尤在此时,儁、恪两位公子之中,若有一人能够主动退让,则矛盾立消于萌芽,自是军民万幸,红运昌隆……”

每赶在秋收时节的艳阳日,姚弋仲总要下到田垄里。起初,为了鼓励牧民们改务农桑,他甚至不惜在播种与收割的日子里亲身示范,每每都要累个好歹。

而现如今年事已高,他只在收获的时节现身,更多的是来享受成片的粟米穗浪所带来的愉悦与慰藉。

滠头。自带着数万户的羌族部众从关陇之地迁徙流浪,终在此处安家也有十余年了,已自知步入人生暮曲的老人,发觉自己愈发地迷恋上了轮种耕作的田土气息。要知道,他十年前首先看中的并非是这衔接青州冀州,掌控石赵东部清河与渤海诸地要害的滠头地界。只不过,位于西南方向五百里外的枋头,被天王石虎率先封给了氐人。如此一来,在石赵广袤辖地的要害处,一东一南,形成了羌人和氐人两大军事集团,成为羯族在邺城维系统治的重要倚仗。当然,比起联结四水之地、保障河北漕运、扼守着邺城南面门户的枋头,姚弋仲脚下的滠头显然在军事和交通的重要性上略逊一筹。不过,此处作为传统的汉人农耕区,也能够促使族人们更快地适应弃牧从耕的新生活。在不可避免的族群混居影响下,一代又一代的族人在这里言传身教,令一些长者与头领们欣喜的是,后人们多已逐渐摆脱了束缚眼界的游牧习性,也许再过十几年,挤奶的手艺都要失传……传统意义上的部族终会随之消亡,但娃娃们却不会像自己儿时般,再在冬季里祈祷暴雪的仁慈与草原的怜悯。一代人的见识及前途总会超过上一代,姚弋仲预见到,并且坚信这希冀的种子会在滠头羌人这里,也会在枋头的氐人以及北面鲜卑人处生根发芽——甚至已然结出了了不得的果实。

“自从襄儿回来,为父就瞧出来了……是一直有话憋着,想说什么就说吧。”

羌人都督此番巡田时,还特意带着刚刚出征归家的姚襄一起,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他借机言传身教的用意。

“孩儿回来路上,即听说父亲放了段兰的人马过境,还赠了一些粮秣。”

“嗯?”

“只是不解,如若让天王知晓此事……”

“此番随夔安、石闵和李农等人南征晋廷,可有何斩获?”

面对自己父亲看似无关的一问,姚襄一开始还是摸不到头脑:“夔安都督率吾等攻破了邾城,在石城为庾亮的援兵阻拦后,便退还到汉水以北。”

“那便是了,襄儿难道不觉得,自打失了幽州,天王似乎已失了雄心乎?”

这句大不敬的言语,竟稍微捋清了姚襄混沌的思绪。其实何止是石虎日渐消沉,南征这一战中,老迈的夔安不思进取,就连同一并出征的石闵与李农都莫名懈怠,以致坐失了攻取荆州的大好时机。显然,这些人的心思恐也并没有放在为国辟土,终结乱世上。

“父亲是忧虑……我赵国天命有恙?”

“天王在时,断不可能。”姚弋仲从不容许任何人置疑自己对石虎的忠诚,有时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不过,自废太子伏诛……眼下石宣与石韬二人相互攻讦,乃至旁人均不得不考虑天王身后之事了。”

“故而父亲宁可担着邺城的疑心,也不愿得罪慕容皝,才不去截击过境的段部人马。”

姚弋仲转身抚摸着几穗粟米,眼中全是那饱满的谷壳:“段兰要过河去往广固,找那边晋人的麻烦。可惜了,咱一时竟不及段兰那老货的眼光……罢了,为父且问,若有一日天王家里乱了,或是慕容氏大军南下,到时姚氏和咱的部众又该何去何从?”

“赵国如若不能居,自当率领族人回归关中,先取雍州之地以自保。”

姚襄说得斩钉截铁,显然这也是他深思过的情境。而姚弋仲却仿佛是第一次读出了继承人竟怀着超越自己的雄心壮志。随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预想已经不再重要,趁着还有余力,能做的,也只有尽心帮助爱子去争上一争。

“善……”历经风雨的大都督在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襄儿要时刻谨记,咱们姚家只算得上大事初兴,所能依靠的,永远都是他们。”

顺着姚弋仲伸手所指的方向望去,是那些在田间地垄里起起伏伏,从脸上能轻易读出喜怒哀乐,却很难再分辨出胡汉之别的农人们……毓兴楼上的士子们依旧在叽喳议论,而正负手立在窗口的皇甫真,早就已经练就了对他们那些毫无价值的言语充耳不闻的本领——他也曾如那位离去的悦先生一般,加入过类似的争论中,但当意识到,偶尔成为些许拙劣话题的中心并不会给自己的名望带来有益的效用后,他便选择抽身而去了。当然,类似这般过往之事,是没有必要与刚刚相识的青年提起的,正如他也同样没有向那人提到,自己今日来到这毓兴楼的真正用意。

站立在二楼窗口的士人窥望着年轻的贵族策马离去,他终究还是没理出个头绪,到底是哪句话触发了方才那魂不守舍的神情,以及当下映入眼帘的落寞背影?直到一人一马消失在了街角,皇甫真依旧伫立在原地。这位来自西北的名门子弟此刻陷入了犹疑。他今日原本是去拜访求见阳骛士秋公的,未尝得见之下,才挪步到了相距不远的毓兴楼稍歇,要不是遇到了神秘的贵族青年,士人应该已按计划带着自家的名帖二拜阳府去了。

在屋檐与树梢间应和而起的几声鸣唱终于挤进了忧杂的思绪中,对他来说,这些清脆的旋律确比身后嘈杂的议论更有意义。皇甫真决定姑且按下士族间的纽带与帮衬,虽说那已表露出引荐之意的贵族青年仅仅是问明了自己的住所,便就匆匆离去,甚至他还不清楚那人是姓段、慕舆还是慕容,不过,在兄长皇甫典已在长安出仕的情况下,自己既然在南晋和北燕之间选择了后者,他还是相信凭借自身才干,必能在这万事方兴的龙城中,觅得皇甫氏的立身之地。也许,家族未来的命运亦脱离不开那些峥嵘骤显的慕容子弟。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