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吧

24（第4页）

“写信？”他眼里露出渴望的神情，茫然地瞪着屋顶，仿佛那里有他的妻女。

“您能告诉我家里的地址吗？那我就可以为您代笔写一封平安家书了。我想，夕颜小姐是有办法帮我把信寄到您家人手里的。”

“夕颜小姐，请代我转达对她的敬意。我不行了，罗小姐，请把我的骨灰和遗物转交给我的妻女，对她们说：对不起。”佐藤茫然地看着屋顶，眼里透出愧疚和深深的亲情。罗芳垂下眼皮默默一躬，心里不禁想起那些在他手下支离破碎的家庭和逝去的生命，暗叹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两种面孔？！也许是将死的人第六感更加敏锐，佐藤似乎从她眼底探寻出一丝端倪，也许是心底原本就明白，他低沉的声音缓缓说：“我也对你和所有的支那人说：对不起。”他的眼神无力地投在张震身上，“中国有句古话：各为其主。我，效忠天皇，效忠大日本帝国；你们，效忠你们的国家。责无旁贷。”

他最后一句话令张罗两人心惊。佐藤察觉到了，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你们，从来都没有真正归顺我。你们来，是想我为你们说话。不可能的，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

张震眼里露出杀机，朝前跨了一步。

“张，我佩服你，但我从来没有真正相信你！”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凶光，“我的生命正在溜走，我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他艰难地用一根指头指指脑袋，“你，骗了我！胆敢对我用死间！是这次事件的真正主谋！可我一直想不通，二十四小时监控，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却不知你们怎么串通的。罗小姐，还有那个花姐，都是你的人，都在我严密监视之下。好大一盘棋，就是为了今天吧？！”想起花姐，他的火气不打一处来，虚火上升，脸上泛出紫红，“那个可恶的下贱女人，你们是怎么给她洗脑的？她要不是你们的高级特工，把我的眼珠挖出来当泡踩！”他呼呼喘气，目露凶光，“我……我要把你们统统杀掉。”

罗芳笑吟吟地低头在他耳边说：“佐藤君，你烧糊涂了吧？”她直起身来大声用日语说，“哎呀，佐藤君，您说什么？看看我啊，我是罗芳！夕颜小姐的同学和朋友，您的下属啊。您托我办的事情我都办好了。”

佐藤瞪着她眼睛要冒出血，胸脯一鼓一鼓的像拉风箱。罗芳和张震鄙夷地笑看着他垂死挣扎。他忽然泄了气，不死心地哀叹：“有花姐那样的人，你们可以做成一切事情。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和外面联系的？我一直监视你们所有的对外联系，都没有找到你们通共的蛛丝马迹。你们一定有一个非常厉害的秘密交通员，真想会会他。”

张震一脸玩世不恭的嬉笑讥讽道：“佐藤君烧糊涂了吧？我们可是忠心耿耿的顺民啊，是大日本皇军的狗。（他压低声音俯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只不过，我不会也不喜欢摇尾巴，尤其不会朝你摇尾巴。你永远征服不了我们，永远！”

佐藤喃喃道：“布局的不是你，你还没那么厉害，是谁？是谁！……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老了，累了，让我走吧。”

张震嘲讽地俯视他的眼睛，压低声音笑道：“走？去哪里？回日本进军事法庭？你们的四三一已经彻底完蛋了！连那些狗屁专家也一起上西天了！现在轮到你了，去死吧！”

气得浑身发抖的佐藤原本伸着一只手想抓张震，听到这里颤抖的手嗒然而落。他空洞的双眼看着屋顶，嘴唇翕动着不知喃喃了句什么，忽然又双目圆睁使劲拔掉了插在手上的输液管，一脸凶悍地说：“我，大和民族的武士，天皇陛下的忠实臣民，决不会死在两个卑微的支那人手里！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必胜！”

“佐藤君，你现在不过是条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张震拍拍双手掸掸前襟的灰尘，一丝痞笑恶狠狠低语，“杀你浪费我力气，想当英雄？做梦！你不过是大日本帝国的一条狗，落水狗，癞皮狗，让你的天皇陛下宰了你吧！”

罗芳嘲弄地用日语轻轻说：“富士山下的樱花只能开七天，你永远看不到了。苍蝇飞不过沧海，也飞不过苍天，虽然都是一个苍字，云泥之别。你的骨灰……”

“跟他转什么文啊！”他俯身盯着佐藤的眼睛笑嘻嘻地说，“我会把你的骨灰倒进臭水沟，让你的灵魂泯灭在这片最恨你的土地上。”

“你将死得无声无臭，无人祭祀，无人悼念，做一个孤魂野鬼！”罗芳在他耳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低语。佐藤一阵心悸，用力瞪大双眼说：“你！”

“最毒妇人心。是吗？”罗芳用最温柔的声音低语，“可是死在你手里的那些女人呢？那些受尽折磨惨死在四三一的孩子呢？吊死在城墙上的那些人呢？小哑巴呢？！被水泥活埋的卢老板呢？他们的冤魂永远追逐你，纠缠你，连天照大神都帮不了你！你的灵魂永远回不了故乡！”在她充满怨毒的目光注视下，佐藤抓着输液管的手抽搐着，脸色由白变红，额头青筋暴跳，两眼翻白，一只手徒劳地想抓胸口，眼见是不得活了。

罗芳在他耳边刻毒低语：“你的灵魂将饱受地狱的煎熬，永世不得超生。你的妻女也因你而伤心一世，落魄一生！而如茉莉般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们，全都成了你们的死敌！”

佐藤的眼珠拼命想翻下来，却只是徒劳，忽然一挺身接着一口气呼不出来又陡然松弛下来，再不动了。

张震大喊：“医生！医生！”

门外的鬼子兵冲进来，罗芳用日语急急地说：“佐藤君把输液管拔掉了，他很难过，快去叫医生啊！”鬼子兵慌乱之间转身朝外跑去。不一会儿，走廊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威廉大夫和几个医护人员快步走进来。罗芳和张震一脸惶急站在床边说：“大夫，他刚才忽然很憋气的样子，把管子都拔掉了，按也按不住。”

威廉掏出听诊器走到床前，罗芳让开，说：“大夫，你快看看吧，佐藤君到底怎么了？”

威廉用听诊器在他胸前听了听，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手电筒朝他眼睛晃了晃，耸耸肩两手一摊道：“他走了，听从上帝的召唤走了。”

说完退后一步，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两个护士走上前来，把白布单拉到他脸上，然后都默默退出去了。留下罗芳和张震、鬼子兵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夜，渐深渐静。阿英在罗芳的阁楼里静悄悄躺着，等她写好情报。阿英的心情很复杂，想继续留在宁城和罗芳在一起，又知道这不行。侦缉队那帮狗都认识自己，虽然佐藤死了，可谁能保得住何大头这混蛋二叔不会对自己起歹心？算了，这些事还是让张伯伯去想吧，自己还是抓紧时间眯一会儿。

罗芳在灯下也是每个字都千思万虑的，池田的消息肯定是准确的，佐藤死了，少了个威胁也少个保护伞，池田根本保不住自己，目前唯有紧紧抓住近卫夕颜这条线，只要自己保住了，就能帮张震渡过难关。白天两人反复商议，都觉得在宁城近期内不会有啥作为了，龟田明显要把所有中国人都排斥在机要核心之外。一切，都只能等。

夜色一点点从星辰中溜走，晨曦初现，乡间小道上奔走着一个小小身影，她要在黎明赶到江家大院……

多年后紫岚颤巍巍地说：“这一战在我一生中意义重大，如果说之前是仇恨让我偶然走上抗日道路，那吴妈让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使命感，什么是任务第一。”

“死了？整个四〇〇小组的人都死了？”潇潇心中戚戚。

“不止他们，那一个排打阻击的战士接到同样的命令，谁活着就是四〇〇。”

“那是命令他们去送死！”

“你以为中国共产党是怎么得天下的？是千千万万共产党员抱赴死之心，存必胜之念，前赴后继，不胜不休！”紫岚挺身森然而语，她的目光穿过墙壁、穿过千山万水、穿过时间长廊，慢慢移向苍穹——那些星星，闪耀的星星，是她不死的战友……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