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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4页)

茉莉给客人点完菜,扭头看见佐藤,默默微躬朝他快步走去,一路喊道:“砂锅海鲜面一个、水煮干丝小份、东坡肉一盅、老酒二两!”

“佐藤先生,吃点什么?”她用抹布擦了擦本已干净的桌面,低头站在那里。

“冬天了,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莲藕排骨汤、清蒸鳜鱼、百合拼肴肉好吧?”

“好,再来一小坛女儿红。”他欣赏着茉莉躬身快步朝后堂跑去的身影,袅娜而不做作。真喜欢这个伶俐的小姑娘,把自己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

很快,一小砂锅莲藕排骨汤、一条鱼、一碟百合肴肉、一小碗白米饭摆上桌,一只陶碗斟满了酒。佐藤惬意地喝着,偶尔瞥一眼斜对面岗亭下的张震,心情很舒畅。

温玉莲和几位太太上楼,还不忘回头叮嘱茉莉:“好好招呼客人,不许赊账、不许收纸币!”

茉莉边忙边答应:“晓得啦,姆妈!”

佐藤吃得心满意足,很大方地给了茉莉一块大洋。她感激地鞠躬道谢,把脏碗筷收进大托盘。砂锅里还有半锅汤,她看一眼佐藤,又看一眼窗外远处的张震,手下有点迟疑,又看一眼佐藤。

佐藤忽然想起她可怜狗的说法,笑道:“把这个端给他,就说是我吃剩赏他的。”

茉莉默默端起砂锅。

岗亭下,张震昏睡着,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不指望谁来送饭,也不想向佐藤求饶。

细碎脚步声停在跟前,是那饭馆女孩的,肉汤香气扑鼻。睁眼,女孩捧着个砂锅。

“这是佐藤先生赏你的。”茉莉盯着自己脚尖,不敢看他。

张震斜睨一眼远处,小上海饭店窗口,佐藤阴险地笑着。

他坦然接过砂锅,努力大声说:“跟老佐藤说,给老子再来碗大米饭!”

茉莉点点头,转身走了。

大米饭,自然也给了。

佐藤,精神胜利了。

他对茉莉说:“你不是喜欢可怜一条狗吗?那你用每天的剩菜剩饭喂他。”

茉莉还是垂目点头,躬身退去。她也胜了,可以给张震送饭了。

天黑了,酒足饭饱的佐藤站在张震面前,用脚踢了踢他。

他睁开茫然无力的眼睛。

“你还指望你的战友们来救你吗?连来杀你的都没有!你被彻底抛弃了,丧家犬!”佐藤轻蔑一笑离去。

这话刺得张震心如刀割,他仰天长号,那声音比鬼哭还难听。马路对面,传来琴声……

佐藤回头,琵琶弹奏的《高山流水》?他眯眼四顾、侧耳倾听,判断弹琴人的心思。

三天过去,还没看到有人靠近张震,只有茉莉一天三餐拿些剩饭菜给他。

佐藤站在露台眺望外面,寒风呼啸,冻雨下个不停,躺在岗亭外的张震忽然发出狼一样的号叫,用后脑勺疯狂磕碰岗亭,全不顾哨兵冲出来拳打脚踢。雨越下越急,《十面埋伏》的琵琶声夹杂着急雨声愈发激越,把夜晚渲染得愈发诡异可怖。天气寒冷,他的伤口虽然没有生蛆,却明显恶化了,他发高烧,经常昏昏沉沉。为什么没人救他也没人来杀他?是知难而退还是彻底放弃这个叛徒了?

琵琶声中佐藤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这么久没有丝毫动静,共产党肯定已经切断了所有与叛徒的联系,撤走了所有有关人员!他忽然觉得登报和把他扔出去是着儿臭棋。他懊悔因为多疑,把精力全放在守株待兔上,现在鸡飞蛋打……哨兵来报:“那个人昏过去了!”

他大发雷霆:“混蛋!快把他弄回来!一定要救活!”

宪兵司令部二楼一间房门上挂着白门帘,钉着“医务室”牌子,这是临时布置的房间,专用来关张震。

张震浑身插满管子躺在床上,田中医生和佐藤站在一边看着。田中一手抱胸一手支颐,低头观察:“这个人的生命力非常顽强,虽然很多脏器衰竭,但还是挺住了。从理论上讲,亚洲人的体质都是相近的,他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大多数支那人营养不良又没有充足运动,所以体质荏弱,而他够强壮。关键,他求生意志很旺盛。”

阳光,一线阳光从白纱帘透过,直射在张震脸上,他的睫毛在眼睑上留下淡淡阴影。佐藤忽然发现那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又一下,接着眼皮也颤动着。

医生得意地一甩头,佐藤佩服地朝他颔首微躬。

张震终于醒了,他微眯眼睛看着窗外那一线阳光,就是这束阳光把自己带出黑暗,多美的阳光,我又活了。“暗瞳植入成功!”一个声音划过脑海,他微笑了。

“笑什么?”佐藤盯着张震的眼睛。

“活着真好……没死过的人不懂。”张震懒洋洋地看着那缕阳光。

“我可以救活你也可以再让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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