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莲虽然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何大头这种强盗行径,却满嘴奉承道:“还是何兄弟爽气,请大家喝这么好的酒,做官的人就是不一样,来钱快花头也多。”
客人们又起哄了,一个熟客说:“何翻译官爽气,老板娘是不是也应该意思一下啊?”
温玉莲笑呵呵地说:“好,那我也送大家茴香豆,一点儿小意思。”店堂里一片欢呼,只有老学究默默叹气摇头。
茉莉转着桌子给大家斟酒,每只碗都斟得满得不能再满。后厨里用最小的碟子盛好了茴香豆,伙计拿只大托盘托出来分给客人们。
茉莉转到何大头身前时问:“二叔,今天你们去那啥镇?富得流油的地方,抢东西他们不还手吗?”正在嬉笑吆五喝六的人们都住嘴转而望着何大头。
“还手?也得他们敢!老子和皇军一百多人!离镇子还有二里地,就有人打枪,老子前面那摩托车上的皇军被打死了,我们差点儿撞上去,娘希匹的,吓得老子差点儿尿裤子。”大家全转过来支棱着耳朵听他下回分解,“幸亏皇军厉害,一顿机关枪小钢炮就把那些抗日分子打跑了。”
一个客人好奇地问:“还有人敢打皇军?你咋知道那是抗日分子?”
“哼,就那几杆破枪也敢跟皇军对抗的,不是抗日分子是啥人?”何大头不屑地撇嘴接着说,“不过他们这一打,害得我们又是搜索又是追击的,浪费了时间,有些老百姓跑了,要不然战果更大。”
“原来你们清乡是去清老百姓的啊?”
“那当然!没事谁去专门打仗呢。我们的任务是给皇军征粮,有个家伙抱着粮食口袋不撒手,皇军一刺刀就见了阎王啦。哎哟,那血啊……”何大头摇头闭眼地咋舌,也有点于心不忍地说,“流得汪汪的,太可怜了。还有一家,惹恼了皇军,直接就把房子烧了,一家人大哭小叫,惨哪……你们说,这些人不是死心眼吗?皇军不就要你点粮食吗?乖乖交出来不得了。”
“那你这小金鞋也不是粮食啊,小户人家也没这东西吧?”茉莉好奇地拨弄着桌上那对小金鞋说,“好精致啊,上面还有并蒂莲花呢。”
一个乡绅模样的客人一惊,看向那对小金鞋:“这不是江家湾江大善人家的东西吗?”说罢又狠狠地盯了何大头一眼,站起身付账走了。
茉莉一脸天真地问:“二叔,这是你偷的还是抢的?没有烧人家房子吧?抢东西的不都是土匪吗?你是大日本皇军的官,怎么下乡抢东西烧房子啊?”
何大头梗梗脖子张张嘴想说点啥却没说出来,毕竟抢人东西不是啥光彩事情,于是讪笑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自顾吃菜去了。心里却不以为意:我抢这点东西算啥?皇军和那些兵痞抢的比我多多了,只不过我眼力好,又是皇军跟前的红人,净拣值钱的拿了。
晚上,茉莉把何大头的话转述给罗芳,见她脸色难看一言不发便悄悄走了。
罗芳急的是实在找不着钻进宪兵司令部的招儿,何大头嘴上说已经把她推荐给佐藤了,但迟迟没有下文,是佐藤在调查甄别还是何大头在等自己送上门?继续等待还是答应何大头的纠缠?
过了两天,张震忽然来学校找她。下课的钟声叮叮当当敲响,她拍着手上的粉笔灰夹着备课本走出教室,在二楼的回廊上听到一声熟悉的口哨,低头四顾,看见他正站在校园里一棵树下,白衬衫、蓝灰色的工装裤、俏皮的鸭舌帽,青春帅气,满面含笑朝她挥手。
何逸梅路过和罗芳打招呼,却发现她状态不对,顺着她眼神朝下一望,不禁笑了,一掌拍在她背上说:“嗨!魂儿呢?”罗芳这才一激灵回过神儿来,有点害羞地摇着何逸梅的胳膊跺脚嗔道:“该死!你吓死我了。”何逸梅贴着她耳朵朝张震看去悄悄道:“是不是他呀?难怪要逃婚呢。”罗芳的脸绯红着,扭捏着也不承认也不否认,悄悄附她耳边说:“帮我照顾下我那班学生,我去去就来。”不等人答应就像展翅的小鸟儿一样飞了。
两人见面的情形任谁看都看得出是一对恋人在学校后面沿河散步,可是转入柳荫深处无人时,张震一脸严肃与凝重地低声说:“这次鬼子清乡我们遭受很大损失,刚成立的游击队差点儿被鬼子消灭。”
“我已经听说了……”
“为了掩护撤退,派下去的骨干牺牲了三个,队员伤了十几个。敌人冲进旺里镇大肆抢掠,几乎每户居民、商铺都被洗劫,回城时又扫荡了南岙村,烧了十几户房子。抢掠近万斤粮食、十几头耕牛。更重要的是动摇了群众对我们的信任和信心,严重影响开拓根据地的工作。暗瞳必须尽快到位!没有情报,在这敌强我弱的地区就是瞎子摸象,瘸子翻山!”
罗芳愧疚地低声说:“都是我进展太慢,我检讨。何大头一直在打我的主意,甚至高价租了我隔壁的房子住,我……”没等她说完,张震打断了她的话说:“不行,这个人我们调查分析过,他是死心塌地的铁杆汉奸,每次清乡都出现,而且完全站在鬼子一边。他经历复杂,没有民族自尊心和正义感,有奶就是娘,没有争取的可能。色诱?我可是要吃醋的!”
“那怎么办?!我恨不得把宪兵司令部撬个缝儿钻进去!”
“我们有第二套方案。至于你,一定不能表现出任何政治倾向,与何继儒的交易已经有人接手,你继续等教育课的机会。明白吗?”罗芳点点头。
“上次给你的联络地址继续有效,没紧急重要情报不要去。张部长建议茉莉可以作为备用交通员人选继续观察,找合适时机和借口让她熟悉路线和情况。”
工作的事情已经讲完,两人一时无语,似乎可以听见风摇荷花的声音,可以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
忽然,罗芳猛地转脸直盯张震的眼睛:“你的备用计划是什么?危险吗?”
张震顽皮地咧嘴笑了,吹了个口哨说:“危险是什么?什么不危险?记住,低调,广交朋友,继续维持和何家的密切关系,一定要有人脉,人脉就是最好的保护。”他低头看表,牵着她手继续沿河前行,说,“以后我会把指令放在那个玲珑石的洞窍里,就是你刚才摸过的那个,并在上面放三颗石子,你取走指令后把石子扔掉。反之也一样。”
罗芳点点头,眼睛有点湿润的感觉,靠在他胸前低低说了声:“保重。”
张震快速在她额头吻了下说:“好了,咱们出来得够久了。笑一笑,再见!”
说完机警地看看两边,一阵清风拂过,几朵紫藤花扑簌簌飘落,一朵落在了罗芳发上,他轻轻拿在鼻尖轻嗅,温柔地对她笑着说:“再见了啊,我先走。”转身吹着口哨顺街走去,如各处常见的小混混,转眼没入人流。
茉莉在店里劳作着,妈妈答应的新衣服还是没给做,已经穿了两年的柳条布裤褂已经又窄又小,绷在开始发育的身上,磨破的地方她用鲜艳的碎布做成贴花补缀好,被胡管家刚从乡下叫来帮忙的老婆胡妈夸赞她手巧。温玉莲就坡下驴,拿了自己的几件旧衣服给她。
何继儒说:“你干什么啊?又不是没有钱,给她做件新衣服又怎么了?都是大姑娘了,穿得像样一些好不啦?好歹也是二小姐呢。”
温玉莲闻言不情不愿地说:“说得好像我虐待她一样。新衣服总归要给她做的,等过年做一身好的。”她说完看着丈夫的脸色,何继儒勉强哼了一声说:“那也不能让她穿得像个丫鬟!”
温玉莲对茉莉说:“好了好了,这些衣服还七成新,都是好料子,这几天上午的事情不用你做了,自己改改穿。”茉莉有喜有愁的抱着几件衣服嘟囔:“我又不会……”
罗芳乘势说:“我认识好几家不错的裁缝店,带你去找相熟的裁缝教你?”
茉莉大乐。
周日一大早罗芳就带着茉莉去街上,发现她边走边东张西望念念叨叨,在记那些店招,还吹牛说:“我只要念一遍就会记住,还能记住是在哪条街。”
罗芳不信:“瑞蚨祥是什么店铺?在哪条街?两边和对面是什么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