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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妈妈也老了呀(第1页)

我最怕妈妈打电话来,妈妈一般不打电话,就是要来我家也不会提前打电话,不管家里有没有人,来了敲门再说。所以,妈妈打电话,一般不太会有好事。

妈妈如果打电话过来,这样开头,我就有点怕:“女儿啊,你爸爸又不晓得走得哪里去了。”

然后开始解释:“我们准备一起出去,我在屋里穿鞋子,我穿上鞋,锁上门下来,他就走不见了。我找他一个多小时了,还是没找到人……”

妈妈解释这一切时,我总是憋着一团火,像暴龙喷火一样:“好了好了,我马上查手表定位看他走到哪里去了。”

妈妈在那头怯怯地说:“他今天又没戴手表。”

我顿时火冒三丈,换我喋喋不休:“叫你起床就给他戴上手表,戴上手表,你就是不检查,这下走丢了,又到哪里找……”

我似乎只有偶尔才会想起,妈妈也是六十八岁的人了,她有时也自顾不暇吧。

我叨叨埋怨一堆,电话那头沉默着,妈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默默地挂掉电话。然后,我们分别起身开始找人。

我对妈妈的耐心,真是不够。也许因为妈妈总是很强势,让我感觉不到她的衰老,中气十足地“骂”爸爸、脸垮成一团地埋怨、喋喋不休地念叨,她精力好,身体好,中气足,能吃能睡,没有生病,我也因此更忽略了她。我对妈妈问候和关心是有的,但脱口而出的不耐烦也时有发生,会一句话“堵”死妈妈的嘴。

而妈妈在女儿面前,似乎只有忍受的份儿,也没听她真正大声骂过我,总是对我心疼不已,挂在嘴边的始终都是那句:“女儿,辛苦你啦!”

爸爸靶向治疗一个月后,我带他去医院复查,医生说增强CT可以当天做,另一项验血要等到第二天上午空腹做,或者两项检查都第二天一起做。而我那两天的工作日程像针都插不进般紧张,顿时觉得要花掉两个半天的时间,不免心慌,也不好做决定,便问妈妈看怎么办好。

而妈妈也支支吾吾没有意见,我非常清楚妈妈是心疼当天住院,什么检查也不做,还要花住院费,明显看出她是不愿意当天下午带爸爸入院的,可她就是不说,以我四十几年对妈妈的了解,我心知肚明。

我对她吝啬小气的样子非常冒火,几乎低吼着逼她:“你有什么就说啊。”妈妈仍是唯唯诺诺,说不出所以然。医生问我:“或者看你哪天不忙再过来检查也可以。”我竟然脱口而出:“我哪天都忙。”一说完我就后悔了。

不是我自己说的,爸爸任何检查我都要在他身旁吗?我为什么会那么忙,忙到没有耐心陪爸爸做检查,忙到不肯好好听妈妈说话。

妈妈也老了呀,我似乎没怎么想到过。

妈妈比爸爸小十一岁,因此爸爸曾经“别有用心”地隐瞒过年龄,搞得以前我们也弄不清楚爸爸究竟多少岁,以致时间太长,他也说不知道自己年龄几何。

那次,爸爸满六十九岁时,我邀请老家的亲人们来重庆,结果我二爸(爸爸的二弟)的女儿说:“我爸爸去年都满七十了,你爸爸是哥哥,怎么今年才满六十九岁哟?”哈哈,秘密被揭穿。

哥哥比弟弟还小两岁,哪有这样的道理。于是,问了老家人,爸爸应该是出门上学时改了年龄,他是1940年生人。

正因妈妈比爸爸小很多岁,两人都老了时,小十一岁的妈妈身体优势就显出来了,妈妈总是很有蛮力地从超市背米回家,提几袋菜上楼,从老家背一大口袋豌豆、胡豆、红薯回来,当然也会气喘吁吁,可终究能应付得来。而且大多时候,她能走路到的地方就绝不坐车,能省一分是一分。在21世纪,像我妈妈这样节约的人,真是找不到几个了。

就是这样在体力与精力上都极好的妈妈,有次给我打电话来,还是崩溃了。

妈妈在电话里哭天抢地,哭诉着:“我在厕所门口等着给你爸爸擦屁股,他就是不干,还把我推倒了。”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抽泣不断。正在开车的我,踩离合器那只脚突然有些发抖,家庭氛围一向安静和睦的我,很怕听到这样的声音,它传递的是一筹莫展、万念俱灰,竭尽全力也看不到希望,我很怕这绝望的哭声。

我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妈妈:“妈妈,你不要哭,我正在开车,马上就回来。”掉头,去妈妈家。途中,我想着爸爸是不是该进养老院了,这样爸爸既能得到相应的照顾,妈妈也可以轻松一些,我们也可以经常去看他,一路上头脑里N个念头闪现。可是,还没等我开车回到家,妈妈在情绪平复之后,担心起我奔来跑去的辛苦,又来了电话:“女儿啊,你不回来,不回来,我已经给爸爸弄好了。”

这就是我的妈妈。我曾经写过一篇《有点儿蛮力的好姑娘》,我写的是我自己,此时我知道,我身上的蛮力大概来自妈妈,妈妈的坚韧,妈妈的体力,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这大概也和她常年走路锻炼有关吧。

只是即便是这样充满蛮力的妈妈,面对固执的老爸不肯配合她的护理时,也很泄气,很沮丧。而且爸爸失智后,对于他不愿意做的事,会很粗暴,不懂轻重力道,拼尽力气地推开妈妈,妈妈有时会摔在地上,有时会撞在门框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个时候妈妈会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爸爸也会被吓到,又伸手去拉她的手,安慰她:“你怎么啦。”对于自己前一秒做过的错事,他早已忘到九霄云外。面对这样的爸爸,妈妈也是哭笑不得。

事后,当妈妈给我说起这些事时,都是轻描淡写的,只是说有时会气得胸口发疼。我心疼妈妈,总是将妈妈青紫的手臂露出来,给爸爸看,不客气地教育爸爸:“看见没有,你把妈妈身上弄青了。”爸爸都会抵赖说:“哪里是我哟。”

我曾看过一本小说,书中主人公是位哈佛大学的教授,在得知自己患了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时,她说她宁愿自己患的是癌症,因为癌症还可以手术、放射治疗、化疗,“还有一线生机可以打赢这场你死我活的较量”。还可以获得家人和同事的同情,在生命的最后,清晰地与每一个家人告别。而阿尔茨海默症“没有可以屠杀它的武器,就连服用安理申和美金刚都感觉像是拿着几把漏水的小水枪对抗迎面而来的熊熊烈火”。

可是,我的爸爸就是这么不幸,他既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又是肺癌晚期患者,晚期肺癌和阿尔茨海默症一样,也没有更有效的药去控制他的癌细胞。他查出患癌时,已没有机会手术,他不能像个战士一样捍卫他的身体,为自己的身体健康而战,他每次都只能束手无策地投降。而照顾他的过程,帮他做决定的过程,成为家人必须经历的战斗。

在这场战斗中,最英勇的战士是妈妈,妈妈倾尽可能地爱他、疼他。我有时会狠心地给妈妈说:“如果爸爸夜里不睡觉,你就让他在客厅玩,你自己睡自己的。”可是妈妈说:“哪能不管他,不管他,他就不知道上床睡觉。”有一次,妈妈太困,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凌晨四点,一看爸爸,还站在床边玩,她心疼坏了,赶紧拉他上床,帮他开上电热毯,脱了鞋袜,替他盖好被子,看着他入眠才关灯睡觉。

每次听妈妈讲这些,我都觉得妈妈好辛苦,如果一个人不是深爱着另一个人,这样的苦是承受不下来的,更何况,年年月月,和身边的这个人没有沟通,只有将就;没有理解,只是一遍遍地去帮他做;没有回报,只是不断地付出。这世上又有多少夫妻到这个时候,还能够相濡以沫。

妈妈很爱爸爸,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一辈子不承认自己很幸福的女人,每次爸爸走丢之后我去派出所接爸爸回家时,她都会快步走到爸爸跟前,眼泪哗哗地上前一把抱住坐在椅子上正在玩手上帽子的男人,小声地问他:“你跑到哪里去了嘛?我们找了你好久。”爸爸若无其事地说:“我就在这里嘛。”

每次看见妈妈紧紧抱着爸爸,眼里闪着泪花,她的脆弱如此显而易见;而后待我们要走时,她总是弓着腰向民警道谢,满脸堆笑,又满眼希望。这个时候,我是真心疼妈妈,她已六十八岁了呀,本该安度晚年的时候,可是没有一天休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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