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就是无知者无畏吧。
但是,很多时候,这种不懂得大人间气氛的小孩就会像丝瓜汤里的麻椒一样令大人厌烦。
牧穹大可以放下这根竹竿,然而他没有。即使日后他身处怎么样的荣华、拥有着怎么多的细软,竹竿还是那根竹竿。日后的他可能是未失本心,不过此时,只是单单的一句“少年心性”便可概括了。
张虞涨红了脸,当然也有可能是那点残余的劣酒在他的胃里翻滚,发出最后的威能。
总之在另外几个人笑意满满的视线下,张虞举起了一块有牧穹头大的石头,两只手托起这块石头朝着牧穹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好在,后世的山水师们都知道自己的先辈,有一个叫作“牧穹”的,他是山水师正统第七十四代传人。
竹竿又一次支撑了牧穹。
不过并不是那种纸面上的单薄支撑,而是真正意义上扛起了那块狰狞的石头。
作为代价,竹竿用一种相当脆弱的回应告诉牧穹——它,只是一根普通的竹竿,并不是哪一位前辈大能炼器之作。随便一块石头就足以对它造成伤痕。
周围的酒客发现了不对劲。张虞的眼里有光,这种光对于在场的一行人——姑且除去牧穹——来说,相当熟悉。这里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遇到过杀气。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发出杀气。
这场“大莽”,在残忍地将无数本应安居的生灵残忍地捏碎成血腥的残渣同时,也让当时的这片大陆进入到一种诡异的祥和。在别的时代里那些愉悦的、欢快的、病态的、穷凶极恶的、迷恋左侧刀锋上那如午后清风香气般的血腥味的凶徒们,在这样一个悲惨的时代里,大多都无可奈何地丢下了刀锋。伴随着金属坠地的清脆声的,是另一批为了生活而碌碌奔波的辛苦人儿加入到这无边无际的行军阵中。
酒客们纷纷冲过来拉住了张虞的胳膊,掰开了张虞的拳头。他们把张虞从牧穹的身边拉了出来。
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帮助一个并不怎么熟识的小孩,可能只是单单喜欢他那种桀骜地甩开头不愿意吃浮肿的富户指挥着跋扈的仆从递来的、稀得可怜的米粥;喜欢他那种会婉拒面上沟壑纵横的老妪辛辛苦苦攒出的烙饼、只自己采果子猎山鸡的滑稽样吧。
但是拉着拉着,不知道是张虞还是劝架人的一句话,又点燃了原来本就不平静的气氛,并且从原来的“多对一”变成了大混战。
拳头、膝盖、牙齿、手肘、木棒、石头,尽情地招呼在旁边的人身上,权当疏解旅途的压力吧。
张虞则是在人群的间隙中又看到了牧穹,他准备再试试,找找面子。
“——不好意思,他是我的徒弟,不管你知不知道,我现在都可以告诉你,我们山水师是极为护短的。”
一个披着及腰长发的、穿着黑白色绣着山水泽川道袍的男人,用不可抵抗的气势说道。
即使看不到瞳仁,张虞依旧感觉到了那人眼里的杀气。
二、骑红马的大小姐和不会水的山水师牧穹离开了山水山。
那一天的后续,就像酒楼里客人们撒着铜铸钱逗弄的说书匠口中,泛着劣酒香气的故事——
一位世外高人发现了一支苗子,准备悉心培养。于是便也顺手解决了几个惹人厌的臭虫。
于是牧穹成为第七十四代的山水师。
和他绝大多数的先辈以及后辈一样,牧穹也要开始下山游历。
诩——牧穹的老师——第七十三代山水师——七十二代山水师喑的徒弟——并没有和绝大多数的师父一样垂着泪或是喝着酒为徒弟送别。
他选择了打一卦,看看天道运理。
实在是因为牧穹的命格过于强横,命理实在是过于清晰,以至于就连最后血溅九阶台的结局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卦上。
诩并没有告诉牧穹,妄议天机是逾界的。
牧穹也没有自占命运,自测前途也是逾界的。
在牧穹下山后的第一年冬,诩收了第二个徒弟,他的名字叫“弦”。
牧穹是在官道上遇到谷雨的。谷雨当时骑着一匹不怎么高大的枣红色马,马的毛色颇为黯淡,这是这官道上尘土的功劳。小马来回踱步,踟蹰不前。牧穹并没有选择避开这位少女,和她心爱的坐骑。
山高人为峰,水深心为渊。
所谓“山水师”若避人匿心,便也失去了两分胆识。闯荡江湖,四分才干,三分品性,两分胆识还有一分机缘,都是这十全十美江湖人必要的。
少女仰着下巴,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她在看太阳,可是她不是山水师。长时间盯着太阳的一大弊病是——会打喷嚏。
一直以来谷雨打喷嚏的时候喜欢侧过脸,一只手捂着鼻子,然后用怀里的手帕擦干净。不过这一次谷雨两只手拉着缰绳,并没有理会应该侧过身用手捂住脸的礼节。这种没有用手捂住脸的动作不但让她没有什么负罪感,甚至觉得很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