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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人（第2页）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眨了眨通红的大眼睛（破烂男有一双带着双眼皮的大眼睛），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来，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愿意听我说说话吗？我啊，有话想对你说。”

破烂男像狗一样天真地歪着脑袋，凝神看向速水。

“嗯，我听，你说吧。”

破烂男眯起眼睛，通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小伙子，你觉得我是什么？……是畜生，你已经知道了。不过，你觉得我以前是什么？”

速水惯于观察人类，回答这个问题轻而易举。

“是军人吧？而且还是军官，是大尉？”

“厉害！你看人真准啊。没错，我以前是陛下忠勇的陆军大尉，我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军队。”

他这样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从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上能感觉出，他是从士兵逐渐晋升到大尉的职业军人。

“我以前是个优秀的军人，获得过高等军功章，收到过好几封感谢状。在战场上，部队长阁下曾亲切地拉着我的手，流着泪感谢我，说我‘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和幸存的一百三十名部下一起守住了五十六高地唯一的堡垒，驱散了三千敌人，成功完成了与后续部队的联络。那是个事关大战成败的关键地点，我也是因为这场战争的功绩才获得了勋章。”

只有在说起这些时，他才像个身经百战的老战士那般把身板儿挺得笔直。但很快，他又瘫软下来，开始落泪。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身为陛下忠勇的军人，我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我已经落入畜生道，变成畜生了！我想死，我想把那些人全杀了然后去死！但是已经晚了。我就是头畜生，自从离开军队后，我就成了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从那时起，我就不停地堕落，掉到这世间的最底层，变成了一个畜生。”

破烂男环视了一圈酒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其他客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小伙子，我就是个畜生，给你讲个证据吧……我有个老婆，还有一个小女儿，就这两个亲人了，我们一家三口住在我捡碎木头盖的小窝棚里。女儿是我上一任老婆生的，上一任老婆死了，现在的老婆给我女儿当继母。现在这个老婆有肺病，对我女儿不好，整天躺在床上支使、打骂我女儿。你猜我女儿多大？她才十二岁，也不去上学，每晚都到酒馆卖花，深夜才回来，她赚的钱是我家唯一的收入。唉，你知道吗？军人抚恤证书什么的早拿去借高利贷了，钱都被我喝光了。我可爱的女儿啊，现在已经去当妓女了！唉，怎么样，我，一个曾荣获战功的帝国军人，我的独女去卖淫了呀！

“离开军队之后我干过许多营生，但哪个都干不长，军人在这艰难的世道里过不下去呀！他们都把我给辞了，随随便便地就辞了。我本来就是个酒鬼，但没有现在这么严重，我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才变得对酒精有依赖的。

“我也有清醒的时候，可我一清醒，就难受得喘不上气来，我实在受不了。所以，我把老婆的那些和服什么的都拿去当掉买酒了。十二岁的女儿，我可爱的女儿，她卖花的钱也被我偷来买酒了。老婆、女儿都没有吃的，快要饿死了！”

破烂男喝得烂醉，提高音量大叫起来。

“在座的各位听好！你们知道什么是畜生吗？我就是！我就是畜生！长了个人样却不是人的怪物！我那有肺病的老婆快要饿死了，十二岁的卖花女儿饿倒了，而我还在这儿喝酒！妈的，畜生！畜生说的就是我！”

男人把喝空的烧酒杯砸在桌子上摔了个粉碎，然后握起拳头不停地捶打尖锐的碎玻璃，嘴里骂着“他妈的、他妈的”。他的手背被扎得像个刺猬，鲜血直流。

突然，他发出一声诡异的吼声，既像野兽的远吠，又像新生儿的啼哭。酒馆里的客人、柜台里的老板和戴着脏围裙的服务生都朝他看过来。

这位原为陆军大尉的破烂男举起扎满玻璃、还在滴血的手，紧紧地捂住脸，像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他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跺着赤裸的双脚，像个在撒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