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虽是问话,却没有半分要看柳浦和意见行事的意思。
柳浦和不答,只是缓声谈及了往事:“皇上,老臣初见您的时候,您只有十五岁,怯生得不敢大声言语。身为东宫太子,您言行谦卑,举止规矩,当为储君典范。”
他遗憾地摇头,续说道:“可慢慢的,老臣发现您对事物道义的理解略有些浅薄片面,私以为是老臣教得还不够多,便愚昧得追加课业,自满地认为只要耐心教导您,大齐往后就算不成强国,您也是一位仁君。可老臣错了,皇上欠缺的不是策论,而是见识,您见过定南王府和皇宫以外的天吗?”
谢承熠蹙眉问:“天,哪儿什么不同?”
柳浦和失望地叹息:“人心不同,看法自然不同。照本宣科不过是坐井观天,渊博的学识固然重要,可皇上,您也得先学会怎么用啊!如今您不愿学,而老臣也来不及教了。”
“柳阁老,从你任太子太傅开始,朕的每一个政论,都被你贬低得一文不值,朕想做决定,你总有意见。”谢承熠哼声,再道,“如今军报传来,表明朕的想法是正确的!柳阁老,你收收自己的迂腐吧,到现在还想把控朝局,是想做五朝元老,名远青史?”
柳浦和的手颤抖地指向谢承熠,满眼的失望,对他再无任何期待。
他缓缓摘下了官帽,蹒跚地转身看着自己了伫立了将近五十年的宣德殿,怅然道:“老臣今日死谏,只为皇上认清自身,广纳谏言,切不可受奸臣误导!”
“死谏?”张英奕惊诧地意识到了不对,连忙道,“快拦住阁老!”
但柳浦和心意已决,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了殿内金柱。只觉额前一疼,双眼缓缓被血色染红,无力地跌坐到了地上。
他逐渐游散的双眸努力看向殿上的谢承熠,虚声留下最后一句:“教不严师之惰……”
谢承熠不敢置信地看着殿内突然发生的一切,瘫坐在了龙椅上,心中霎时萌生无尽悔意。
回想起从前自己每次有疑惑,柳阁老都会耐心教导,虽然教学严厉,但似乎从来没有害过他。
柳阁老将一生心血献给大齐,没有留下子嗣,所以谢承熠曾想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将来为他送终。
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承熠频频仰头,他还是不认为自己有错,颤声道:“你们都在逼朕!可大齐没有退路了,我们只能想办法谋求生机,朕没有错!”
他话语落定,不敢再看柳浦和,像是逃跑一般地来不及宣布退朝就离开了宣德殿。
偌大的宫殿,官员们逐渐散去,仅留下几人为柳浦和收尸。
闵成哲啜泣哀痛:“阁老啊,您这是何必呢!”
张英奕摇头叹息,伸手缓缓合上了柳浦和的双眼,捡起地上的官帽双手为他戴好,郑重道:“阁老,是大齐对不住你。”
柳浦和拼死想要皇上清醒,可皇上压抑了太久,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或许将来有一日他会后悔,但至少现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