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客房之内,罗天生面带笑容,而谷梁映日面色沉重,隐有深忧。
这位大衍皇朝四皇子措辞许久,终于低声道:“自从今年六月,父皇数次升朝议事,便是我和二哥都有参加,与大衍群臣商谈国策。如今父皇已然决定,就在不久之后,再颁一道诏书,以皇朝律法,彻底限制天下修行人。不论修士平民,无论境界高低,遑论皇亲国戚,敢犯律法者,一视同仁!”
罗天生脸上笑容缓缓收敛,沉默三息之后,问一句道:“你在席间少言寡语,就是为了此事?”
“对。”谷梁映日面容微显苦涩:“我虽与他们相熟,却不曾打过多少叫交到,与你最是交好。一旦新国策颁布,与他们便有君臣之别。父皇雄心壮志,要叫天下人臣服皇威,我这做儿子,自然不能违逆他老人家的意思。”
罗天生这次未再考虑,问一句道:“小四,你可曾听说五行剑宗合并之事?”
“知道。”谷梁映日轻轻点头:“我还知道,罗刹岭剑煞前辈曾经出手,一夜斩毁四宗大阵,而那位新几人的五行剑宗掌门,与你交情极深,叫做令狐少延。”
罗天生再问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与令狐少延结识?”
谷梁映日摇头苦笑:“大衍朝廷消息虽然灵通,却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你向来不会做无意义之事,此时问这些事情,是否与我大衍国策有关?”
“嗯。”罗天生正色道:“当日我与青青生辰……”
说到此处,谷梁映日微微一怔;而罗天生摆摆手,继续说道:“我与青青生辰同日,只是巧合,此事不提。那一日我两人在怒江泛舟,恰逢水剑宗两个下宗门争夺二十四公子席位,大打出手,其中水烟剑宗布下护山阵法,而乌泽剑宗为求破阵,居然以渔民性命来添。”
罗天生眉眼一冷,沉声道:“那一日,我与青青在江上亲眼所见,浮世染红江面,可怜那些渔民横遭祸端,不论男女老少,那乌泽剑宗绝不放过,都被阵中神念剑气击杀,无一幸免。也正是那个时候,令狐少延横空出世,这才有了后来种种事情!”
“修士荼毒寻常百姓,休说龙图大夏,便是我大衍颁布‘告天下修士书’,在我大衍境内仍然时有发生。”谷梁映日叹息道:“譬如当年逍遥巴王爷,又比如你在千流府诛杀的那一位魔猿修士,可怜百姓无辜,无力反抗。我父皇曾说,天下不公皆为修士,不教修士安,难得天下平。只是这道诏书一下,只怕天下修士震怒,我大衍必成众矢之的。”
罗天生端起桌上茶盏,缓缓喝下一口茶水,慢慢说道:“我家六位长辈,虽有凶煞之名,然而所作所为,件件事出有因,对罗刹岭周围百姓秋毫无犯;青青行走天下,所见所闻,上报灵树观主真人,也不会有丝毫隐瞒。”
这位背棺青年放下手中茶盏,认真道:“小四,在我看来,皇帝陛下颁布这道诏书,一时之间,或许会有不少修士抵触。然而长此以往,以律法治修士,对天下百姓而言,实在是莫大的功德。”
“呼!”谷梁映日眉头舒展,吐出胸中一口沉重气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所谓一视同仁,实则因人而异,便是律法也有变通。便如当年诏书,便不曾在罗刹岭张贴,更何况你我至交,便是当真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从中斡旋。而蛮子和杜无冬等人,各自心底良善,这律法与他们而言,是否颁布都无多大区别。”
罗天生微微一笑:“以后之事,你已有决定?”
“早已决定。”谷梁映日脸色一正:“二皇兄与我虽为兄弟,幼年更是亲密无间,然而事关大衍国运,更胜手足情意。他若为君,大衍国策难行,我若为帝,必教天下万民同命,再不遭受修士荼毒!”
罗天生看他一眼,目光深深,并未说话。
谷梁映日心有所觉,摇头笑道:“你我至交,与二皇兄又有不同,彼此志同道合,哪里会生出间隙?我曾想过,倘若果真执掌大衍,你便如苍霄真人一般,在我身边做个国师,即是兄弟,又是群臣良友,共兴大衍,岂不快哉?”
“苍霄国师身为北陆第一人,尚且要为天下修士劳心,何况是我?”罗天生摆摆手,轻轻笑道:“我在北陆洲行走两年,感悟不少,如今只愿……”
这背棺青年尚未说完,只觉脚下微微晃动,整座怒江龙宫似乎震了三震;而龙宫之外,一道道湍急水流翻涌不止,从苍梧山脉山谷出口,蔓延下游数万里,沿岸无数渔民似有所感,纷纷驾舟上岸,在岸边匍匐跪拜,齐声恭贺:“怒江江眼开啦,老天保佑,今年又是大丰收!”
罗天生与谷梁映日停止交谈,并肩走出偏殿,只见蛮山岳与敖灵琪,还有玉玲珑与班鲁等人早已散去一身酒气,都在宝珠宫门外观望。
那上方数丈外,笼罩怒江龙宫的透明屏障之外,一道道水纹纵横交错,飞快形成一座方圆数百里的巨大旋涡形状,内里中空,外围水流越转越快,水流声呼啸如山崩,把整座龙宫震的轰鸣作响。
“这是洲外海水,透过地底暗流,进入我怒江流域。”敖灵琪见惯不怪,仰头观看一会儿,收回目光,为众人解释道:“这般景象,或是十年一度,或是七八年一次,每次出现,便是真龙大典召开之时。我和蛮子邀请大家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大家一起跃龙门,求龙神先祖祝福。”
众人观望水纹漩涡,各自惊叹,而龙宫上空,又有一道苍老威严声音从远处传来:“琪琪,你和蛮子的好友是否到来?九个小子,你们有没有准备好?本王即将开启怒江江眼,都来本王水晶宫前!”
敖灵琪抬头叫喊一声:“父王,来了!”
这龙族公主也不知使用何等神通,身后龙尾轻轻一甩,一道金黄色水纹扩散而开,把罗天生等人全部包裹;而后腾空飞起,直往怒江龙王水晶宫外飞去。同一时刻,怒江龙宫各处,又有九道身影冲天飞起,都是一身黄金甲胄,背后披一道金色披风,手握黄金长戟,都往水晶宫飞来。
不到十息时间,罗天生等人已然降落,而那九道身影同样落在水晶宫外,正是怒江龙王的九位龙子,个个器宇轩昂,雄姿英发,头顶龙角金黄闪烁,身后一条龙尾覆盖金鳞,境界都在六境巅峰,便连功法气息也都一模一样。
而站在水晶宫玉石台阶前方的那位怒江龙王,身高约有一丈九尺,面容与人类无异,看似有四五十岁年纪,穿一件赤金龙袍,眉眼不怒自威,头顶两只龙角生着四道分叉,身后龙尾缓缓摇动,周围水流环绕,仿佛一道道奇特秘纹,又有真龙之气之上天际,血脉当真纯正无比。
“你们就是蛮子的朋友?”怒江龙王双眼转动,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看到罗天生时,目光在他背后铜棺稍作停顿,似乎有些诧异,却并未多说。又转头看向旁边九位龙子,沉声喝道:“此次前往东海,倘若丢了本王颜面,一人打断一条腿!”
九位龙子,罗天生仅认识其中一人,正是去年和敖灵琪同去灵树观的敖天游。此时九人似乎也已敖天游为首,齐齐拱手,大喝道:“孩儿不敢!”
“谅你们也不敢!”怒江龙王冷冷一哼,又把目光落在敖灵琪脸上,声音再无半分怒意,无比慈爱:“琪琪啊,神器降临,龙门开启,你需小心着些,不要逞强,若是有些危险,那龙门不闯也罢。万一伤着蹭着,不要让父王心疼。”
罗天生等人暗暗好笑,都觉得这怒江龙王实在有些偏袒,对儿子女儿态度迥异,对这位唯一的公主实在宠爱到了极点。
而敖灵琪哪里愿意,“哼”一声道:“我与蛮子联手,一定能第一个闯进龙门,得到龙神祝福,第二我都不放在眼中!”
“好,好,好,不愧是本王的小公主!”怒江龙王连连点头,声音又陡然严厉:“你们九个,都听到琪琪的话了?闯龙门的时候都需睁大眼睛,若不能帮琪琪抢到第一,我打断你们的腿!”
九位对这位父王的偏袒早已习惯,此刻齐声领命:“父王放心!”
“嗯!”怒江龙王这才有些满意,从袍袖底下深处一只黄金龙爪,掌心托着一道七尺方圆的浑水旋涡,低头观察片刻,自顾自点头,又把这道浑水漩涡往敖灵琪等人身上一扔,郑重交代道:“遇上那些外海龙族,不要给他们面子,该打就打,咱们怒江龙族不惧旁人!”
敖灵琪等人齐齐闭上眼睛,而那道浑水漩涡飞速扩大,在水晶宫前扩展百余丈,把九位龙子和罗天生等人全部笼罩在内,而后加速转动,周围空间之力陡然异变,似乎和某处不可知之地构建起一道极为遥远的空间通道。
“去吧。”怒江龙王手掌一握,百丈旋涡缓缓消散,而其中罗天生等人身影猛地虚化,从水晶宫前方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