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泽晨想了想,说道:“我才刚开始研究这个呢,从教程上来说,只要所有人都完全按照规范来,是不会有安全性问题的。”
“也就是说,现在你还不熟练,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以及如果有人不安规范来,就会有安全性问题,对吧?其实,我们需要绝对的安全,既不允许文件被误删丢失,也不允许未加密的程序流到外面去。”杨沛然循循善诱,显然已经有了预设的答案。
段泽晨先摇头,又点了点头,“其实……没有绝对的安全,如果说安全问题,不联机也同样都会存在,关键在人,不在联机还是不联机。”
“我想,暂时还是先把网络断开吧,和安全性相比,文件传输的麻烦就克服一下,以前我们不也是那么过来的吗?”杨沛然加重了语气,为难地说道。
“断开网络,他们就没法做《C&C》的联机对战了,我们不需要研究这一块了吗?”
“暂时先断开吧。”杨沛然有些烦躁地挥手说道。
段泽晨想象得到王子良在杨沛然面前是如何夸大和诋毁自己和联机办公这件事的,竟然迫使他让步,心中既憋屈又难过,脸上还隐隐地疼,眼里有些泪光充盈,“好。”
杨沛然吁了一口气,起身拍拍段泽晨的肩,说道:“那就这样,你理解一下老王发现文件没了之后那份着急冲动,我替他向你道个歉,你别放在心上,同时你未经允许就搭建办公网络,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自行撤除就对了,不用再提。”
“嗯。”段泽晨起身,低着头出了杨沛然办公室。
美术组的双绞线既拔不必说,段泽晨去耿天那儿要拔双绞线,耿天先已经听见王子良那一番闹,还是一脸惊讶:“为什么?”
“杨总说公司的电脑暂时不联机。”段泽晨干巴巴地说。
“可是这样我们也就没法联机《C&C》了。”
“美术组的人已经断开了。”段泽晨说道,这意味着耿天即便要联机游戏,即便自己和袁宝庆不断,也没几个可以联机对战的了。
耿天想了一下,“可是联起机,办起公来也会更方便。”
“美术组的人已经断开了。”段泽晨重复了一遍。
“但我想要留着,我们要研究联机游戏的模式。”耿天这次坚定地说。
段泽晨心中感觉到一丝暖意,但他还是拔掉了双绞线卷起来,“我开始没说清楚,是杨总要求断开的,因为联机不安全。”
“荒谬。”耿天哼了一声说道。
段泽晨收了所有的双绞线,卷起来连同集线器一起装箱藏在了办公桌下,这是他到电脑自己掏钱买的,开了发票但并没有想要报销,最初他是抱着学习和尝试的心态这么做的,差不多花了他小半个月工资,这下可谓求仁得仁,夫复何言。
两天后的周末晚上他打电话回家,原本以为是例行的问候电话而已,但何玉琴说了一会儿询问近况的话话之后话筒交给了段成勇,“你爸有重要的事情给你说。”
“喂,”电话里段成勇先招呼了一句,听见段泽晨唤了一声爸之后,接着说道:“本来想给你写信,但写信慢,你又可以装作不理,只好在电话上说。长话短说啊,你们单位吴工前些日子时间去世了,他其实还年富力强呢,只不过单位聚餐多喝了几杯,下楼的时候一脚踩滑滚下去,碰到头没抢救过来,就这么去了。还有,有两个年满五十五岁的高技办了提前退休,所以现在你们单位据说人力很紧张,下半年设计任务又重,快忙不过来了。这周星期二你们人事部张若芳到我们家说了这个情况,之前我们不是给你办了停薪留职吗?现在没法给你保留这个岗位,督促你回来。”
“啊?”段泽晨记得停薪留职最长可以两年,短可能就只有半年,而这就是半年的期限将近,心里明白,装作糊涂地问道。
“你要是肯回来,两周内就回来复职就没事,还和以往一样什么都不变。两周之后,厂里就只能给你办下岗了,下了岗你就不属于厂里,不再是国企的员工。”段成勇在电话那边说道,语气苍老又幽幽。
段泽晨觉得自己已经经历了当初想离开厂里希望体验的所有事,进了一家游戏公司,开始写游戏程序,和策划与美工合作,形成了一个已经可以运行的游戏;以及认识了好多同样喜爱游戏,开发游戏的同龄人,过程中有欢笑也有悲哀。短短的半年比过去在厂里上班的两年更丰富得多,甚至比大学四年加在一起的六年还要充盈得多。但也消耗得更多。令他几乎感觉到疲惫,不仅是肉体意义上的疲惫,也有精神上的倦怠和失望,在耿天说不之后。
他握着话筒,好一会儿没说话,他觉得这大概是一生里最接近对这件事说出“好”的时候,但咬住牙,不开口。
“我知道,你不喜欢回厂里,厂里稳定归稳定,但要是你喜欢呆在外面,我和你妈也没什么意见。我们都还不算老,还有几十年可活,也不指望你回来给我们养老,只不过外面大概成家不易,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交女朋友,结婚,买房,带孩子,这些都麻烦得很,都是你现在就必须要加以考虑的问题……”段成勇喋喋不休地继续说开去,有些话简直不像是他在说,而是何玉琴借了他的口吻在说。
“我考虑一下。”段泽晨低声说道,飞快地挂了电话。
出电话亭时他已经后悔,知道刚刚这最后一句话糟糕透了,如果真的打算离开北京回到小城去也就算了,如果不呢,岂不让爸妈燃起希望自己回家去的满心希望而最后又失望?不说他可以考虑,说了倒好像已经答应回去了一样。
他意兴萧索,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回走,想到,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