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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债台高筑(第1页)

黑文泰在老白坡西南岗下又开了一年多吊丝窑,他家的客人也逐渐多起来。这可不是“穷站街头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那种,这些来的人中,多数是来要账的债主。不过。这些债主们差不多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是哪个村的信贷员,就是哪个乡镇信用社的主任之类。往往,客人走后,黑文泰他妻子姚洁就会和黑文泰吵闹一番,催逼他去还账。俗话说:债多不愁,虱多不痒。黑文泰已经修练到了这种境界。整天该干啥干啥。从来就没有因此发过愁。客人来了笑脸相迎,烟、茶不缺少。随便吸烟、喝茶。遇到吃饭时,几个菜、一瓶酒,喝完再往外掂。说到借债还钱的事情,毫不含糊。该转账就转账,该付利息就付利息。不赖账,还不会让对方不高兴,但有一条,眼时钱还不上,还得再等几天。再不然是挖东墙补西墙,能搪塞一时是一时。他不单单是借贷款,亲戚、邻居的钱也借。这些钱只算是亲戚、邻居对他的友情赞助,不会要他的利息。但好多亲邻们怕是他连本金都给吃进去。不过,他啥也不怕,砖窑场里十几台做砖的机器,烧砖的设备,那么多架毛坯,盖坯子的草苫子,油苫子,烧成的砖,哪一样不是钱?卖了哪一样也够还账。有的亲邻看钱也不容易要,他还钱的日子遥遥无期,就以买他的砖头来抵销。这也确实是一个无奈之举。小笔债务可以这样,而大宗大额的贷款,就只能等现金。他们这些人,一点也不给黑文泰这个企业家面子。

看着黑文泰一如既往的样子,姚洁更加忧心如焚。照这样下去,恐怕连日子都没法过下去了。要账的成群结队,这个走罢那个来,陪不完的笑脸,说不尽的好话。开吊丝窑真的赚不到钱的话,还不如停产。但黑文泰哪能听她的话?她失眠整整一个月了。想想这么大的债务,想想这一家老小,她怎么能不忧愁啊!

灯光下,黑文泰看着姚洁那愁眉不展、日渐憔悴的模样,仍然以教训的口吻说:“女人们哪,日他奶奶,都是那头发长、见识短的货。我都不愁,你愁啥哩呀?真是去坐牢,抓我也不会抓你,又不是你借的钱。你就是再发愁,能起到一分钱作用不?”

姚洁艾怨地说:“谁叫我跟你是一家的咧?我不替你发愁,谁替你发愁呀?”

虽然是一句很朴实的话,却深深地打动了黑文泰的心。是啊,大概这就是患难夫妻吧?自己处在危难之中时,她不抛弃他,还为他想着还账的事情。她也是为的这个家啊!可反过来想想,女人们也只有女人们的视角。她又怎能理解他的心情啊!如今砖窑场不断扩大,那都是无形的资产啊。可怎样才能说服她呢?怕是事实早已让她明白了一切。没有人来要账,她就不会一天天地焦灼不安。可不让人家来要账,自古也没有这种道理。这也不是他黑文泰能左右得了的。

她似乎有好多话要对他说,但却不知道从哪儿开头。她想到了他们结婚这些年来所走过的路。好像总是坷坷绊绊。为了家庭的幸福,俩人齐心协力,她看到了他的实力和胆略,她看到了他的魄力和计谋。他没有对自己不忠过,也没有从真正意义上来说,鄙视过她。他总是在运用他的一切可以发挥的能力,构筑家庭的未来。她想对他说说他们的孩子,他们不但需要妈妈的呵护,更需要父亲的关爱。他们吃的所有苦,受的所有罪,都是为了孩子们将来的安逸。她想对他说说,希望他不要对自己太苛刻,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就不要超负荷地强行往前。谁都想往好日子上过,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没有莫强求。她想对他说的实在是太多太多。突然地,她有一种难割难舍的情怀。她舍不了他,舍不了家,舍不了孩子们,舍不了左邻右舍,舍不了劳作过的农田,舍不了常常抬头仰望的天空。但这一切好像又全部不属于她。泪水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他轻轻的为她拭泪,还是忍不住说:“你呀,总好胡思乱想,早点睡吧!”

黑文泰实在抽不出过多的时间陪妻子姚洁了,他有很多事务要办。债务要处理,不至于让债主们把他告上公堂。砖窑场还有好多事务也要处理。砖机的包机问题,烧窑问题,用煤问题。若没有一个全盘的计划,很容易让人焦头烂额。

黑文泰在姚洁的眼泪模糊中走出了家门,他要到窑场去。而他的妻子姚洁已经作好了最后的决定,这一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没有人帮她解脱。她只有自己解脱。在那另一个世界里,那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人世的纷繁,没有红尘的俗务。她流着眼泪,为睡熟的孩子们一个个掖好被角,理理鬓边乱了的发丝,拿出她平常使用的剧毒农药,走出大门,走出院子,走进旷野,她仰头把毒药饮了下去。

当姚洁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几个起早下地干活的村民,到村口,突然看见村边地头躺着一个女人,他们到跟前一看,是姚洁,她旁边还扔着农药瓶子。人早已死了。便有人飞奔到吊丝窑,通知了黑文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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