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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2页）

可就在两人都以为柳川石沉大海、湮没于江湖时，柳川一次偶然路过，在小区门口停留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居然被蹲守的秋实员工发现了，他偷偷跟着柳川，知道了柳川在郊区租住的地方。

要跟战争年代，这跟踪的把戏分分钟便被我党侦查员发现，可柳川完全没有察觉，直到有一天，邱大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口，柳川一时恍惚，门口杵着一脸诚恳的邱大，他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两人面面相觑、四目相望，柳川看上去不像生病的人，但邱大仍显得小心翼翼，他收起略显尴尬的目光，说道：“柳大博士，您这地方可真不好找，我又来三顾茅庐了。”一说话，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柳川大脑某个深藏不露的地方被瞬间开启，他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时间不会冲淡痛苦，时间只会让人习惯痛苦，眼前此人不请自来，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感，挥之不去、直戳骨髓。

柳川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这是事故后留下的老毛病，他需要隐忍、需要平复、需要镇静。柳川仿佛一个还没有睡醒的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邱大，扔下一句：“认错人了！”冷冷地关上了大门，咣的一声，邱大被无情地关在门外。

邱大连忙拍门，说道：“柳大博士……柳总……柳川……我知道你的难处，我是来请教技术的，其他的事我也不想多谈……”这门“啪啪……”的响着，邱大在门外一分钟换了三个称呼，屋里的柳川双手撑着餐桌，耷拉着脑袋，一种疼痛袭来，那感觉就像虫子一点点用力从大脑深处爬出，再爬回灵魂的深处。这个人，是邱大，那个郭庆的同乡，他为何要来，来干什么，已经快跟这个世界告别，往事为何还要无情袭来。

邱大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屋里没有动静，他停止了敲打，深深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川，你听我说，我不清楚事故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论其他人怎么说，但我知道的事实是，秋实一期运行很好，我相信你。”

依旧没有动静，邱大固执地站在门口，继续说道：“我是个粗人，是你帮我把技术思路打开，告诉我产业里的各种技术和方案，我文化程度不高，但我认的是赚钱有肉吃。技术的高度我不懂，但我懂得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我想请你来秋实公司做技术顾问，帮我把二期做起来……”

屋外的邱大说的真挚感人，屋里的柳川依旧一言不发，他并非视而不见，他已没有勇气面对他的过往、他的过错，就连黄莉的感情他都无法面对，何况重新揭开死亡的心灵伤疤。最深的痛苦，莫过于回忆幸福的时光，而他选择了逃避。现在，他绝不可能返回到秋实项目。

柳川依旧一言不发。一分钟、两分钟，半小时过去了，柳川仍没有开门的意思，邱大无奈，他拍了拍双手，失落地离开了。走出楼门，安文马上迎了上来：“怎么样，柳川答应了吗？”邱大没有吱声，沉默着。看起来邱大吃了闭门羹，安文紧跟着上了车。小车卷起尘土，消失在路的拐角处。

柳川的拒绝让邱大进退维谷，他对安文的技术建议始终没把握，而另一头，上峰已经把合作伙伴落实的七七八八了。这家企业是行业内的龙头企业，之前做传统能源、电力业务，最近这些年看到新能源的巨大商机，在风光发电、新能源汽车、储能等领域广泛布局，他们最大的特点便是产融结合，产业与金融紧密结合、相互推进，在看不准但又具备战略价值的技术领域，先以金融手段合作，后期再实施产业布局，这是一个非常高效的战略发展计划，既避免了冒进踏入产业陷阱，又通过金融手段获取收益，还能博得个积极响应国家政策、创新带动传统行业转型的名头，这一石三鸟的战略计划对秋实公司这类具有创新技术业务的企业，是个巨大的商业机会。

这些天，上峰逼得紧、点得狠，柳川不理不睬，邱大无法借力，他坐卧不安，找来安文商量。安文接到邱大的电话时，正跟几个朋友搓着麻将，一屋子乌烟瘴气，安文叼着烟熟练地摸牌，桌上手机震的麻将桌如过电般颤动，安文有些不悦，手气正在回暖，最讨厌有人挡财路，他斜眼一瞥，“邱大？”都这么晚了不能明天说吗？安文还是接了电话，电话里，邱大让安文马上来一趟办公室，安文立刻察觉到，老板这是要做决定了。他怎么能错过这个立功的机会，一语双关。

安文来到门口定了定神，随意胡了一把头发，装作急急忙忙的样子，气喘吁吁闯进邱大办公室：“老大，这么晚找我有急事？”屋里的邱大斜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茶几上的烟灰缸塞满了烟屁，这屋子烟味可比安文麻将桌上更加香醇浓厚。

“比来比去，还是这二期用绿光集团代理的产品性价比最高，可绿光集团还没投产，你说。。。这批货会不会有瑕疵才这么便宜？”邱大挥了挥手示意安文坐下，他的考虑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当然知道绿光的中国区代表唐倩和上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都有权有势，这俩背后还不知道藏着什么大人物，可他们拿了好处费走了，真要出了事都得自己兜底。

安文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两口，略微皱了皱眉，回道：“老大，说实在的，唐代表很懂国内外的产品，之前给聚能电站供货的厂商，在海外也出过问题，我估摸着柳川也略有所知，所以才和郭庆反复改进着电站，还闭关不见咱们。现在想想都不是巧合，只是咱们的一期项目命好，供货商出厂前就做了改进，所以安然无恙。不过。。。”

安文把国外厂商的问题抛了出来，话锋一转，又开始捧上了：“唐代表电话里说过，她们绿光的产线因为技术交接问题，还没有竣工投产，这批货是绿光集团委托国内一家技术一流企业特意为二期定制的，唐代表还说了，示范类项目怎么可能弄虚作假，这不是给领导添麻烦吗？所以，让咱们放一百个心。再说了，我也看过产线和检测中心的测试报告，都是过关的。库房里的原材料早就到位，就等着咱们签合同开足马力生产了。”

一口一个唐代表，邱大狠狠地盯着安文，死死地问道：“唐代表给你好处了？这么卖力？”安文就知道老大会问，当然是一副无辜的模样：“老大，青天白日，唐代表是上峰的人，我哪敢啊，只求赶紧落地咱们挣钱！我可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安文边说着还发着誓，他对邱大的忠心日月可鉴。

邱大看着信誓旦旦的安文，啥也没说，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烟，“啪！”安文顺势掏出火，给老大点上，默契！安文顺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老大，退一万步，只要项目能交易，咱们一脱手，各项手续齐整，从法律上就跟咱们没关系了，出了问题找绿光集团去，谁找咱们啊。”

安文这最后一句还真戳中邱大，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了。不过，让他最终下决心还是上峰的一通电话。邱大对某人一向都是言听计从，某人在电话里给邱大分析了眼前的局势，秋实一期项目造价高，利润率低，估值溢价空间有限，如果能适当降低成本，从财务报表角度，估值的溢价空间马上便会上升，多出来的溢价已经够做几个项目的资本金了。邱大操心的技术可靠性问题，某人也给出了针对性建议，尽快把项目出售给这家企业，技术交底清单里把维护改造计划明确提出，让他们花点钱做技术可靠性改造，这点小瑕疵对于有战略眼光的企业不是什么大事。

另外，某人还说出了一个最终促使这家企业同意收购秋实项目的关键原因，国家针对绿色能源项目有扶持补贴政策，这家企业可以通过正常渠道申请补贴，这种名利双收的事最终让他们下定了决心。现实问题摆在眼前，如再不做决定，一旦那家接盘企业心猿意马转移了视线，那秋实公司的盘算都鸡飞蛋打，到时候某人也无能为力。这机会对秋实公司而言，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邱大不仅通过提前出售项目获取利润犒赏哥们弟兄，而且还能继续投资扩大市场规模，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想跨越式发展就必须搏一把，邱大最终做出了决定。

老板终于拍了板，这下安文的干劲便来了，浑身上下充满活力，二期项目就好像他的干儿子，任何时候都能看见他在现场意气指使，既完成唐代表的任务，又履行了邱大的指示，可谓推波助澜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刚好，连他自己都认为秋实二期没他真是不行。秋实公司干活的技术员私下议论，员工甲：“之前一期项目的时候也没瞧见他这么上心，现在这二期，倒是来劲儿了。”员工乙：“咳……那不是因为一期的技术顾问是聚能的柳川，柳专家在，哪里轮得到他啊，你说他也就是跟着邱总干工程的，哪里懂什么新技术啊。”员工丙：“哎，别瞎议论，这老安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心眼比那针鼻儿大不了多少，他有没有本事，反正二期是动起来，你看他这耀武扬威的样儿……”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员工们的窃窃私语传到了邱大耳朵里，安文什么德行他最清楚，心粗胆大。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二期如期竣工是最重要的。邱大的目标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细节问题在大局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按照计划，收购的金主企业如期到秋实现场考察，因二期还在施工，邱大自然而然把一行人参观的重点放到了秋实一期项目上，秋实一期项目技术扎实、可靠性高、运行数据良好，当然，没有套路怎么能蒙混过关，对于二期与一期项目的造价差别，他也早早准备了一套说辞，什么技术选型不一样，什么国产厂商成本低……等等，对于想新入行的企业，这些解答都是实话不存在欺骗，可这背后的逻辑……他并没有打算告诉第三人。

一切都推进的相当顺利，一路连个像样的障碍都没遇上，收购方显然更关注利润和运行数据，对什么技术逻辑并不感兴趣。邱大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上峰说的对，在一些强大的战略投资面前，什么技术瑕疵都不是致命的，他们看重的是更大的格局，更强的商业逻辑，邱大又上了一课。

酒喝多了便成了水，假话听多了便成了真理。日子一长，他对柳川曾反复强调的电站安全、设备可靠等技术标准产生了动摇，柳川毕竟只是个技术专家，他与上峰相比，后者才叫视野宽广，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他很快便对秋实二期的技术问题视而不见，也打消了请柳川到现场指导的念头，一切交给安文听之任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