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大了,陵园四周的山头已经白雪皑皑,远近的山峦及树木,都被白雪覆盖,看不到昔日的荒草和灌木丛,冰冷的雪花随着寒风纷纷落进田菲的脖子里,带来一丝丝的凉意。
她用手轻轻地拂去墓碑上、盖板上刚刚落下的积雪后,才流着眼泪离开了孩子的墓碑前。
下坡的时候,她脚下一滑,重重地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脚腕处感觉到刺骨的疼痛,折腾了半天也没有站起来。今天的感觉真像大学时遇到卢阳那次一样的刺疼,无奈之际,她干脆坐在地上默默落泪。
卢阳计算着时间,田菲一个中午都没有回来了,心里放心不下,给陈伯伯打过电话,才知田菲早就走了。卢阳猜想今天是大年初一,她肯定去了陵园,就急急忙忙地往陵园赶去,结果刚刚走到沟口,发现田菲正拄着一根树枝,一拐一拐地往前艰难地挪动着。
他赶快走过去扶着她,着急地问:“是不是崴了脚?这么大的雪,陵园又那么高,你跑到这干啥?”
“干啥,我想女儿了,想给孩子一口热饺子吃,咋了?”
“唉,真犟,赶快去医院吧。”卢阳低头看看她的脚腕,伸手摸了摸。
“不用,回家抹点活络油就行了,回吧。”田菲知道不太严重,就拒绝去医院。恰好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卢阳急忙拦下,扶着田菲坐上车。回到家里,他帮田菲脱了袜子,用湿毛巾冰敷了一会儿脚腕,抹了点活络油。看她眼睛红肿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唉声叹气,卢阳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进厨房开始煮饺子。
田菲只吃了两个饺子就放下筷子,给卢阳说:“卢阳,你给孩子的遗像前放一碟饺子,孩子不吃,我吃不下去啊。”
“早放过了,你赶快趁热吃吧。”卢阳说完,转身给她端来一碗热面汤,田菲喝了几口后,才慢慢觉得身上温暖起来。吃完饺子,卢阳搀扶她上床去休息,躺在被窝里,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她又想起了女儿,靠在床头边,眼泪吧嗒吧嗒直流。
山东庄,大年初一的早晨,谷鸽吃过母亲煮的饺子后,提上带回来的两瓶酒、大块的牛肉,还有两套耀州茶具,先去了哑巴家。看过哑巴后,她就和哑巴一起来到了老八的小卖部。
老八见谷鸽和哑巴来了,让两人赶快上炕,谷鸽伸手一摸,土炕热乎乎的,就坐了上去。她把自己带来的牛肉拆开包装纸,白酒也打开,放在小炕桌上,拿过几个黑瓷碗,斟满了酒,对老八和哑巴说:“今天是大年初一,我来陪你们两个哥哥过个年,一来是替大个子谢谢你们,二来是来看望你们,大家碰一杯,来。”
提起大个子,老八心里难受起来。老八过去曾经恨他,现在又可怜他,他也真命短,年纪轻轻地撇下谷鸽走了。一口辣酒下肚,老八想起了大个子在这里向自己赔罪,在煤城招待自己,慷慨地给自己买手表等事,一切都历历在目。老八不由得低声叹息了几声,看着谷鸽说:“谷鸽,大个子走了,留下你一个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也要有个打算啊。”
谷鸽咽下了一口辣酒,不一会儿就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也有点头晕目眩,她伸手摸摸老八的残腿,看看哑巴额头上的伤疤,说:“大个子走了,是他没有福气,过去他犯过糊涂,也害得你俩不浅,你们两位大哥最后还是原谅了他,我心里也是挺敬佩你们的。大过年的,我们不想过去的事了,祝你们二位新年好,大家健康地活着比什么都好。来,干杯。”
三个人碰了杯酒,哑巴拿起一块牛肉递给谷鸽,示意她吃点再喝。谷鸽看着哑巴大哥,鼻子一酸,就觉得眼热,端起黑瓷碗,和哑巴碰了一下,一会儿工夫就喝多了。她想起和大个子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又想到这些时光已荡然无存,便伏在小炕桌上,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八拍拍她的肩膀,知道她想大个子了,安慰了她几句,哑巴和老八对视了一眼,又看着谷鸽肩膀抖动着,不断地哭泣,顿时没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劝说和安慰谷鸽,只能无奈地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谷鸽擦擦眼泪说:“算了,我不伤心了,省得影响你俩喝酒的兴致,你看咱们山东庄,过去就我和田菲考学走出了黄土地,当时都是骄傲的天使。唉,你看看现在,田菲失去了女儿,我死了大个子,这好好的日子一下子像天塌下来一样,这也许就是咱农村人说的,命不好吧!可能我克夫,是不?”说完,她端起瓷碗和他俩又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酒。
“你看现在,我和田菲命苦,你俩也命苦啊,现在我们三个都成光棍了,嘿嘿。”吃了一块牛肉,田菲苦笑一声后说,“我想给两位哥哥唱首歌。”
“你唱吧。”老八脸色泛红,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说完,也给哑巴比画了一下要唱歌,又指了指谷鸽。
“我想唱《红楼梦》里的葬花吟,你听听: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独倚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花落人亡两不知!”
谷鸽刚刚悲戚戚地唱完,老八就哇哇地哭了起来,谷鸽的歌声深深地刺疼了他的心灵。哑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两人都在掉眼泪,自己也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俩哭起来。
谷鸽又喝了几口酒,走到老八的跟前,眼色迷离地看着他说:“老八哥,你不要哭了,我替大个子给你赔罪,是大个子让你失去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我想抱抱你,老八哥。”她说完,走过去伸开胳膊,紧紧地抱住老八,老八长这么大,从来还没有抱过女人。当谷鸽扑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抚摸着谷鸽的后背,两人抱头痛哭,都哭成了泪人。
临走的时候,谷鸽又拥抱了一下哑巴,她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哑巴额头上的伤疤,拍打了两下哑巴的肩膀后,告别了两位兄长,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哑巴急忙跳下炕,搀扶着谷鸽往家里走去,老八坐在轮椅上,看着二人渐渐地消失在雪花飞舞的街道上,眼泪逐渐地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谷鸽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半夜时分,嗓子冒烟地难受。她起床喝了杯开水后,没有了睡意,想起了大个子,怀念大个子温暖的怀抱,心里突然间觉得有点遗憾,出事的那天早晨,大个子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反而没有让他满足。她遗憾无奈地叹息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