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节,我去了一趟黑龙村。黑龙村位于陕南紫阳县焕古镇。焕古自古以来是出贡茶的地方,清代“紫邑宦镇茶”就名闻天下。与我同车的是七八个回家采茶的农民。
从他们轻松的说笑中得知,他们有的才辞掉县城里的零工,有的是回娘家帮忙的,有人上车时候带了很多菜,是给采茶人改善伙食的。临上车,一位中年农民还买了两袋稻种,说是去年用了这个好品种,水稻比以前用本地稻种增产了好几百斤,今年要多种点。旁边一位声音略沙哑的农民聊起近期打工的收入,说家里的粮食还存的有,准备多买两只小猪喂,说着说着就开起了玩笑。中年男子嘿嘿笑起来,露出了一口好看的洁白牙齿。后座是一对年轻的情侣,正在热烈地谈情说爱。一位带了很多菜的年轻姑娘,焦急地催司机快走,说家里帮忙采茶的人还等着她回家做饭呢。
车子启动了,穿行在云雾氤氲的茶山上。窗外少有的安静,家家户户关门上锁,家狗懒洋洋地守在门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野花的香气,少有闲人欣赏。“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采茶人的身影在茶树间婆娑,沙沙沙,既是劳动又像是舞蹈。
黄昏的时候车到了黑龙村,村口路边早已停了几辆摩托车,等候着几个收鲜叶的茶贩子。山间小路上,采茶人三三两两走来,腰上挎着精致的竹篓,沉甸甸地盛满了喜悦。几个熟人和我打招呼,说是稀客稀客,等卖完茶叶再到家陪客,就忙着与茶贩子洽谈去了。
以前没有人收鲜叶,农户都是自家手工炒制茶叶,工艺粗糙茶叶价值很低,现在有了制茶机,县政府扶持的几家茶厂在外学习了制茶技术。茶叶的品质提升了,茶叶的价钱自然也提高了。有人就专门收集鲜叶统一加工成茶,再进入茶市销售以赚取适当的利润,农户也图个方便省事。清明过后,低山茶园茶芽减少,鲜叶价格渐低,从最早的上百元降到几十元。而高山茶芽葳蕤,正值采摘佳期,所以价格居高不下,一直在百元以上。
“张嫂,张嫂,你今天摘了多少?”李家的喊道。
“没有昨天的多,可能有3斤多点儿。李嫂,你家人多,今天该摘了不少了吧?”
“也没有好多。狗娃子放学回家,让他在家做作业,他采起来毛手毛脚的,也帮不上忙。”
这时张嫂边整理竹篓里的鲜叶,边和收茶人议价。茶贩子习惯性地挑着毛病。
“就是听说村里采的茶叶好,才专门上来收一些好鲜叶的,价钱给得很公道,可是你的茶芽中有碎叶,马蹄子(茶叶的粗梗)也多。价钱就不能给太高了,九十吧?”
张嫂很不服气,抱怨着说自己细心采摘,但怎能保证不摘下少量的碎芽呢,至少要再加十元才卖。茶贩子很耐心地给张嫂讲道理,说是现在饮茶的人对茶叶品质要求很高,买茶时要开汤(现场泡制观看汤色),茶芽品相差了不好卖啊。张嫂仍不答应,问收茶的老王怎么还没有来,准备把鲜叶卖给老王。
茶贩子却不着急,说:“你等吧,等老王来了说不定给的价钱还没有我给的高。”
张嫂不理他,看到山下文书家也来了,就笑骂道:“你慢走慢摇啊,莫在路上吃青苗啊!”
底下的就回应道:“那是舅母子话。”周围的人就哄笑起来。
不一会儿上来一个短髯男子,拎着竹篓望着张嫂嘿嘿笑。
茶贩子递过来一根香烟,文书嘴上叼了一根,就把烟接过卡在耳朵上。茶贩子从文书处抓出一些茶叶,对张嫂说:“你看你看,文书老哥采摘的才是上等茶芽,知道不,这叫大白毫。这是要给大价钱的,一百一。”
粗糙的手掌中摊着一堆粗细均匀、颜色晶莹翠绿的茶芽,煞是好看。
文书颇为自得,说这是本地优良茶种,别家种的少,品质自然跟不上了。
张嫂不言传了,她还在等收茶芽的老王。这时采茶人陆续赶来,茶贩子开始忙碌,验茶芽,找毛病,谈价钱,过秤,再把买好的茶芽小心翼翼地装入白布口袋里。布口袋比编织口袋透气,利于鲜叶散热。采茶人接过数量不等的百元钞票,细心查看防伪标识,近来社会上流传了几种仿真度高的假钞,让人们提高了警惕。茶贩子也不介意,说:“你验你验,真的假不了。”采茶人也笑道:“放心放心,假的也真不了。”然后,揣了钞票心满意足地相伴散去。这时传来杜鹃声声,村落升腾着袅袅炊烟。
张嫂没有等来老王,只好把茶芽按照刚才的价钱卖给茶贩子,心里老大不痛快。茶贩子安慰她:“张嫂,不是我今天压你的茶价,你是知道的,外地客商对紫阳茶的要求越高,才越肯出好价钱。前几年的茶价不高,就是加工粗糙搞成的,现在搞啥,不就是讲究个品牌嘛。”还对张嫂保证,只要明天采摘的茶芽好,也出好价钱。张嫂笑了。
我和张嫂打招呼,张嫂邀请我到她家去,说是要张大哥好好陪我喝两盅,用吊罐炖干四季豆腊肉招待我。我说:“改天吧,等你们把茶事忙完了再说吧。”
看看天色不早了,一轮山月也早早升起,我往村里亲戚家走去。耳边闻得有人在唱山歌,“幺妹生得嫩花花哟,好似一棵清明茶哟……”歌声悠扬,十分惬意。今夜宿在茶香弥漫的黑龙村,梦里一定也会有这歌声缭绕呢。
(刊于《秦巴文旅》2019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