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湘云二人皆赞赏不已,说:“可见我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诗仙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
无人不心悦诚服。妙玉的突然现身让湘云黛玉很意外,却并无乱入感,当然读者也不觉得突兀,原因就在于三者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三个真性情、有才华却时乖运蹇的女孩子把一台戏终于唱到了高潮。看到没,妙玉以“咱们的闺阁”称,这是她对自己的认识和定位,与宝钗、探春等常以“闺阁”二字进行群体划分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只是凡尘里一个清新脱俗、志趣高雅的女子。
第四十九回、第五十回前后衔接,既明写宝玉与众姐妹之青春欢畅,又暗写妙玉之青春绽放,以宝玉“访妙玉乞红梅”为线,将孤高傲世的妙玉拉入青春洋溢的大观园的青春生活。
《红楼梦》叙事非常有意思,先写宝玉之远观。
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宝玉便立住,细细的赏玩一回方走。
红梅之美,即妙玉之美,皆入世人之眼,所以李纨借联句责罚宝玉作“访妙玉乞红梅”。
李纨笑道:“逐句评去都还一气,只是宝玉又落了第了。”宝玉笑道:“我原不会联句,只好担待我罢。”李纨笑道:“也没有社社担待你的。又说韵险了,又整误了,又不会联句了,今日必罚你。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如今罚你去取一枝来。”众人都道这罚的又雅又有趣。
其女儿心,能知大观园之乐,也积极用心融入姐妹的欢乐中来。其身不至而已,仅托花为媒。
宝玉笑向宝钗黛玉等道:“我才又到了栊翠庵。妙玉每人送你们一枝梅花,我已经打发人送去了。”众人都笑说:“多谢你费心。”
我们责备她作为出家人没有做到“世法平等”,区别对待贾母和刘姥姥等众人,却不责备鲁智深喝酒吃肉不守戒律,是因为我们并没有把鲁智深当真和尚,而把妙玉当成了真尼姑。妙玉内心深处,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尼姑啊,她仍认为自己只是众多闺阁女孩之一。可见我们因她故意障眼的身份,因她孤僻乖张的性格,囿于世俗的礼法偏见,对她的误会有多深!
从知识结构上看,妙玉也并非佛门中人,只是经文尚可而已,其师父则是“极精演先天神数”,妙玉本人喜庄子,高鹗续本更是出现妙玉扶乩的怪象,必说她是佛门中人的确有些荒诞。
话说回来,别说妙玉本不是出家人,即便是,也难以苛责。唐僧还有女儿国心猿意马之日,虚竹还有念叨梦姑意乱情迷之时呢。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佛门中人也要食五谷杂粮,也有俗家职责需要履行。王阳明问有修为的禅师是否想家,禅师思索良久,面有愧色,表示想念家中母亲。王阳明答以“父母天性,岂能断灭”,禅师悟道归省。过于苛责的人极容易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要求别人“存天理、灭人欲”。多点对人性的包容,方能对世间百态有更深的理解。
一只绿玉斗,满怀少女春。
一个“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的豪门闺秀,对灵性十足的宝玉钟情而不可表的痛苦,只有她自知罢了。当她拿出那只被宝玉戏称为俗器的绿玉斗给心仪之人使用时,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有什么不可以呢?
第五十回,宝玉“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将二人之惺惺相惜推向了高潮。第六十三回,“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更是将小儿女彼此知心的小情思展现得淋漓尽致。
妙玉的人生就像她招待贾母一行人时摆出的各种杯具,最终以“悲剧”
收场。笔者十分难以接受妙玉“终陷淖泥”的这般安排。
宝玉不幸,未得情感、婚姻的圆满。宝玉有幸,在各人各得眼泪的大悟之后,还没意识到已俘获妙玉及黛玉两块均产自苏州的美玉之芳心。如条件允许,妙玉病愈还俗,最终得以移步栊翠庵槛外,也许会有另外一段佳话。
妙哉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