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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巧姐一个苦涩的甜柚子己之蜜饯彼之砒霜（第1页）

巧姐，金陵十二钗之一，贾琏与王熙凤之女，自幼体弱多病，得乡村老妪刘姥姥赐名，类似于“狗剩”“狗蛋”之类。在《红楼梦》中戏份不多，红学家一般认为，贾府衰败后，她被刘姥姥从火坑中救出。

永葆童心者常有，而永葆童颜者不常有。永葆童颜是我们很多人的愿望，金庸先生甚至创造出一个经典的天山童姥的形象，来满足我们的这个愿望。

可巧了，在《红楼梦》中，也有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这就是巧姐。在整部书中，巧姐忽大忽小，令人羡慕的逆生长时或有之。随着日子一天天流淌，黛玉和宝玉都从两小无猜、同榻而眠长到男女授受不亲、旧帕传情的年纪了，而巧姐一点都不急，襁褓时期有点长。

这应该是《红楼梦》一书中塑造人物最明显的漏洞了。

不管巧姐个子、年龄怎么变化，她都是金陵十二钗中年龄最小、排辈最低的一个。她是凤姐与贾琏之独生女，自幼娇贵体弱，三天两头病，不是出水痘就是惊风，再就是犯花神撞邪这样的事情，以至能否把她养活成人都成了凤姐的心病。

这里丫头们刚捧上茶来，只见琥珀走过来向贾母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贾母便向凤姐儿道:“你快去罢，瞧瞧巧姐儿去罢。”凤姐听了，还不知何故，大家也怔了。琥珀遂过来向凤姐道:“刚才平儿打发小丫头子来回二奶奶，说巧姐儿身上不大好，请二奶奶忙着些过来才好呢。”

《红楼梦》中奇奇怪怪的病症太多了。宝钗的热症，黛玉的不足之症，晴雯的“女儿痨”，秦可卿的“挨日子”，对这些人而言，病症多少让她们有了知天命之感。

声称从不信鬼神的凤姐，为调养好女儿巧姐的蒲柳之质却一直在奋斗着。一方面，充分调用太医院的各种医疗资源走科学治疗的道路，另一方面利用封建迷信手段千方百计改变命运，以至当众戏谑德高望重的张道士，仅因他晚换了几天巧姐的寄名符;以至忍着贾琏偷腥出轨的大概率事件，也要清理门庭供奉痘疹娘娘;以至诚恳请求乡村老妪刘姥姥赐名借寿。

刘姥姥听说，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他几时生的?”凤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他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多灾多病的人生无疑是苦涩的，有一个机关算尽、极其强势的母亲很难说是幸运的，但母爱很少作假，书中多处可见凤姐对女儿深深的爱意。她从小就被厚重伟大的母爱包围着，父母又掌管着府里的经济、人事、外交、内务大权，巧姐的童年应该还是相当富足和快乐的，锦衣玉食，在蜜罐中长大，连太医开的方子也较可笑———“只是要清清净净的饿两顿就好了”。

如果这个大家族没有那么快衰败，让巧姐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在乌烟瘴气、互相倾轧的环境中历练，顺利长大成人，然后出阁，找个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联姻，巧姐最终会变得如凤姐般八面玲珑、钻营入世，还是如惜春般冷心冷面、厌世遁世，不得而知。

巧姐是曹公前八十回中着墨最少的一钗，贾府式微巢倾之后应该会有较多笔墨，但遗憾的是，我们永远无法看到真正的结局，对巧姐性格方面知之甚少。张爱玲所言的人生三大恨事，笔者每一次想探究人物结局时都会想起来，可谓穿越历史的心灵共鸣，真想给她点个赞。

《红楼梦》的续本中，巧姐这个京城豪门女的乡村爱情故事，绝对是最重要的续写内容之一。

1987版《红楼梦》电视剧中，小红受王熙凤委托，带着巧姐出城逃难，试探着问不知情的巧姐，巧姐表示再不回这个家亦可，像极了从笼中放出的小鸟。外人看贾府鼎盛时，贾府人未必幸福;外人看它颓败时，恰是一些被压抑的灵魂获得解脱之日。苦甜交织，说不清主次。巧姐的命运正如她怀中抱的那个柚子，本来是甜甜的水果，却被刘姥姥的外孙子板儿用佛手换了去当球踢着玩。

忽见奶子抱了大姐儿来，大家哄他顽了一会。那大姐儿因抱着一个大柚子玩的，忽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便也要佛手。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众人忙把柚子与了板儿，将板儿的佛手哄过来与他才罢。那板儿因顽了半日佛手，此刻又两手抓着些果子吃，又忽见这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顽，且当球踢着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按照《红楼梦》开篇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的描述，巧姐在贾府由盛及衰后被“忘骨肉的狠舅奸兄”陷害，得益于母亲王熙凤“偶因济刘氏”的阴功，在危难中“逢凶化吉”，得遇恩人搭救，最后嫁入寻常百姓家。在荒村野店纺纱织布，回归田园，与丈夫（一说是板儿，无论如何，肯定是从公侯家到了乡村了）过上“你耕田来我织布”的天仙配般的生活，算是十二钗中为数不多得到善终的了。

盛极而衰，有人叹息烟花绽放后的寂寥和落寞，而有人庆幸得到一片宁静与恬淡。对巧姐而言，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命运的眷顾?到底是家门不幸还是巧姐个人的万幸?大概除了巧姐，没有人能说得清。

人生的戏剧性多半如此———我之蜜糖，彼之砒霜。汝之玩偶，我之口粮。当你手中有一个甜柚子，不要想着去炫耀它，也不用羡慕别人手中的佛手。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我，又焉知我不知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