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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木泰克(第1页)

塔木泰克比谷地里还要吸引羊群,因为塔木泰克有更多的阳光。太阳从河的下方起来,太阳一起来就悬在山顶,太阳起来时天已亮过三四个小时了。太阳在山那边把阳光射向天空,天光泻下来,泻向茫茫雪山,再反照回去,与阳光编织。那时的天空便被天光和雪山的反光编织成一片光雾,好像有无边无际的光的粉尘在飞舞。

我们在岗楼上总是最先眺望这光的粉尘。我们看见,光雾中好像散漫着无数小晶体。它们散漫着,飘浮着,闪烁着,越来越耀眼。倏地,一束阳光从山的那边照射过来,矗立在我们身后的明铁盖冰峰的顶尖就染上了金色。

太阳一出来就夺目。由它自己编织而成的光雾被它粉碎。

它那样刺目,我们无法正视。茫茫苍苍的雪山冰谷都被它照亮了。可以想见,在这海洋一样辽阔的冰雪世界,我们的哨卡是一个如何渺小的斑点。

在昆仑山主峰公格尔、冰山之父慕士塔格、世界次高峰乔戈里和克什米尔的最高峰南迦·巴瓦这些著名的山峰中间,明铁盖是冰山王子。太阳的着色使它银色的甲胄变成金色再变成亮银色。在这个巨人的脚下,我们的哨卡像几块随便扔下的小小土坯。那十几间可怜的土屋多么珍贵!没有在亘古的寒冷中生活过的人,不知道珍爱它!

此时,我们更多地注意的是塔木泰克。在我们的整个生活里,塔木泰克是一面镜子。美人喜欢面对它,看它。塔木泰克里有我们的小影。

它其实是一面陡峭的山坡,再上去干脆是千丈绝壁。它那么近,从我们哨卡营区后墙外二百米拔地而起的明铁盖冰山,与营区前三百米沉睡的冰河默然相对。它就在河的那边。但它一开始是斜上去的,这就拉开了距离。还有冰河呢,使这距离越见开阔。我们喜欢开阔。西边的雪冈隔断了我们的视野,而对东边的期待又杳无可期之日。太阳从东边升起来,太阳一起来就悬在山顶。我们不能直视,我们甚至害怕看望东方。故园不可回望日明中。

而塔木泰克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它不近不远。不近不远就不会模糊。

午后,太阳绕过冰山。太阳在冰山巅峰的另一边,哨卡被笼罩在阴影里。而塔木泰克是一面阳山,太阳始终照耀在山坡上,像一面照壁,我们爱它就爱在这里。整个冬天,山谷里积雪不化,但是,塔木泰克的雪最先变薄。我们看它,我们总是用望远镜看它,我们用二十五倍望远镜看它,早晨、中午、下午都行。在这静静的哑巴一样沉默的山上,我们看见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是活物。我们最先总是不能把它们和山体区分。在远处的斜坡,那些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小点,只有鹰眼才能区分。

但是,仔细看,可以看见它们慢慢移动。是的,当我们看见它们移动,确认它们之后,我们就兴奋。在这沉寂的世界里,我们又看见了生命!我们说:“看,塔木泰克!塔木泰克!

那里!”

那是黄羊群。

我们当然爱塔木泰克。那些在别的阳坡上啃光了草茎的黄羊群,在它的斜坡上用蹄子扒开积雪,啃食那些夏日里留在坡洼里的草茎时。这些艰辛生存的生命,让我们这些同样的生命感动。

明铁盖———我问过当地牧民,翻译成汉语是“千只羊”

的意思。这就是说,即使在冬季,在这生与非生的临界点,也给这艰辛生存的生命做了量的界定。至少有千只羊,在这茫茫的雪山度日,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多黄羊。我看见的黄羊群差不多都在几十只到上百只,最多的也只有二百只吧。而塔木泰克,我问过,据说翻译成汉语,那意思似乎叫“窗”。这就让我有点纳闷。当我看见那些黄羊在山坡上啃食了一天草茎,黄昏时来到河边,在岸边冰面上喝水时,我曾经思索:“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或者,这就是“窗”吧。塔木泰克的积雪最先融化,峭壁和岩下面,最先露出斑驳的黄色,阳光和希望都在那里。

当我久久地凝视,看着那陡峭的近乎直立的山崖时,我似乎真的感到,我看出了豁口。生命和生活也都在那里。

是,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回想和全部的憧憬。那些美好的时刻,像美好的画面进入记忆。青春和激情,诗和书,村落和城市,父亲还硬朗的身影;像我一样在边塞的其他部队的故乡的朋友,书生意气和义气书生。嗨!塔木泰克,我看见那一幕幕就在你的山崖上演出。还有那羞涩的笑,纯净的目光和深情的顾盼。嗨!塔木泰克,那时的一切都像这山、天、水、雪一样纯净,一样给人遐想和信心呀!

有一刻我失望了,塔木泰克。山崖下卧着云。当我游猎上到明铁盖冰峰,回首看望,塔木泰克像一只脚凳。我看见冰坂和白云连成大海,我想痛哭塔木泰克。生命的顶峰和顶峰的生命疲惫极了,但我看见你就想起雪山之家:狗、驴子,到冰河汲水的战士……哨卡是茫茫雪山的最后村落,我嗅得见焦炭、煤、火药、莫合烟和马料的气息。马在那里跑,云层被层层踏破。昔日的向往和往日的豪情呢?

塔木泰克如今仍是我最爱面对的一面山坡。我从那看见雪山,看见哨卡,看见军旅生涯,看见青春的激情和少年的志气。那是我永远不会,永生不会丢弃的东西!

1998年3月6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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