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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第1页)

任彦贵是二乡任家畔村的人,兄弟四人,他一人早年住进了安定城,其他兄弟三个都还在农村。他算是这个家族里边的能人,是个精明人,颇有算计。可是他再精明也没有想到自己去马树坪村看了一场夜戏《铡美案》,女儿倒让人给抢走了。当听到慌慌张张的荣儿来对他说起这一切时,他简直要气死了。这还了得,在他家抢人,这不是往他头上撒尿吗?这不是拿猪尿泡打人吗?简直太欺负人了!这么好个闺女,安定街上的人梢子,自己辛辛苦苦养到了十八岁,倒被人抢了。

就像是种了一地的好庄稼,眼看到了收获季节,一眼望不到边的金黄色,谁想一夜间竟被他人收割了。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啊?他当时也就顾不得看戏了,和自己的挑担一商量,打算马上纠集人赶到石畔村来,和钱家兄弟拼个你死我活。但挑担李树勋是区议员,是个有身份的人,他决计不掺和到这类事情中来,所以,他建议任彦贵告到县公安队去。任彦贵此时势单力薄,又想到了自己的本家,想纠集族人一搭里去将月秀抢回来。但这些年,他都不和本家人往来,况且大家又听说是以前的土匪钱东魁带的头,这些本家就个个都往后溜。兄弟几人给他讲道理,即使赶过去,也不一定能抢得回月秀。再说双方打上一仗,要是伤了人、死了人可咋办呢?另外,月秀昨晚被人抢走,到现在十几个小时了,估计早就成亲了,生米做成熟饭了,即使打上一架,也不见得能把月秀领回来呢。

任彦贵听大家说来说去,心知他们都不愿意出头,心急如焚,只得相跟了三两个人赶到原西县政府去报案了。

几人赶到县城,一报案,原西县政府的人都惊呆了。在共产党的民主政府领导下的安定镇竟会出现这等事,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公然聚众抢亲,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原西县人民政府司法处当即派县公安队的十几个人来到了石畔村。与此同时,石畔村钱家有些理智的人都悄悄躲了,经得薛志刚清早的一通话,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不会就这样简单了结,担心事情牵连到个人,就都躲起来了。但钱东来、钱东魁却不以为然,反正抢是抢,但母狗不偏尾,公狗怎能趁得上?说来说去是她月秀愿意了的,只不过是娶亲方式不同罢了。村里一些头脑简单的人都把钱东来兄弟俩当成能人,一分钱不掏就给娃娃拾掇揽个婆姨,有些人家还三升绿豆两升枣地纷纷赶来贺喜。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们就都傻眼了。县里公安队一共来了十二个人,个个全副武装。村口留了一个把守的,其余人等上来把钱东来与钱东魁两家的院子包围了,当这些人持着枪喊着“不准动”的时候,大家这时才害怕了起来,当然这时再溜就没有机会了。任彦贵领着儿子荣儿来指认人,一会儿公安队就拘捕了钱东来、钱东魁、钱保林、钱保安、冯荣堂、钱福堂、成成三妈、保林婆姨八个参与抢亲的人。钱东来其实今早上心就虚了,担心着出事,别看他是这件事的主角,其实一切主意都是钱东魁拿的。他抢亲时理直气壮,觉得死就死了,无所谓的,但此刻见了公家人背着枪拿着绳子,早就没话说了,人也一下子就瘫成了一堆。任彦贵瞅准机会狠狠地踢了他两脚,要不是成成妈在身旁的话,说不定他早就脸上开花了。钱东魁显然是大炮底下震出来的,面对持枪的公安队,他是有问必答,视死如归,把一切事都揽到自己头上。钱成成当然是这次抢亲的主要人物,但公安队来的时候,他恰好在薛志刚家。因为他心里觉得对不起月秀,见她一个人,怕她伤心,出什么意外,就一直陪着她。他正在这里哄月秀呢,忽然就听见有人说:“公安队来抓人了。”钱成成忙到硷畔上搭眼张望,只见对面自家与二大家的院外站满了公安队的人,都背着枪,将家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情知大事不妙,便连忙回来对月秀说:“你大领着公安队来抓人了,我们咋办?”月秀到底是小女子,没经过这些大世面,一听说她大来了,心想着如果她大见了她,那还不吃了她,杀了剐了她啊。一时惊慌,早已把今早不愿意拜堂成亲的事忘到爪哇国去了,也急忙说:“那怎么办?我大来了还不吃了我呀!”

“先躲起来,看看形势再说。”钱成成说完,就拉起了月秀的手,从姑姑家院墙的豁口处跑出来了,两人一溜烟地往石畔村后山的梢林中去了。

公安队一共逮了八个人,任彦贵来钱家最重要的事是要找到任月秀,心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女儿逮回去,宁愿鱼死网破也不让她嫁给钱成成。公安队也要逮钱成成这个主犯,可是一大队人,从前村找到后村,到处都找不到他俩,后来又听说跑到山里了,就又到山里去找,可找来找去还是没有找到。最后,任彦贵又到了薛志刚家,估摸着就是他们夫妻俩出的主意,故意放跑了女儿与钱成成的,一时将两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非要和他们家断了来往不可。一直折腾到半下午,还是找不到这两个人,公安队的负责人就给薛志刚及村里人安妥,一发现钱成成与任月秀,立即向县里汇报。

一会儿,一伙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被反绑了双手,一溜串被人押着,从钱成成家的窑坡里下来了。本来钱成成家还是有些欢乐喜庆氛围的,这一折腾,就全凉了。村里人此时个个站在硷畔上,站着的、蹲着的、抱着孩子的,大气儿都不敢出,似乎怕自己多出一口气就牵连到这件事中了。而村子的那些狗,此刻好像也忘记了吠叫,都不出声了。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成成领着月秀跑了,跑到了十里外的一个叫西沟的小村子,来到了他的一个远房表兄家里。这个表兄小名叫羊圈,是因为母亲生他时还在羊圈里起粪哩,结果肚子疼就在羊圈里生下了他,所以取名为羊圈。他个子高高的,身材瘦削,人不爱多说话。他本来不是这西沟的人,因为父母去世早,家里穷,娶不到老婆,就入了赘,来到了女方家,做了上门女婿。成成表嫂先前的男人放羊时掉下沟里死了,留下个女儿叫花花。成成表兄过来后,两人日子过得还不错,生了个儿子叫淘气。

西沟是个小山村,处在偏僻山沟里,仅有七八户人家。这个村子最大的特点是早晨雾气大,每天要到中午时雾气才会散开,尤其是山里的崾崄,每天置身于其中,就能看到雾气在快速流动,仿佛云山雾海一般。

成成领着月秀来到表兄家中,他怕连累这个亲戚,就没有告诉他实情。但从成成与月秀的言谈举止中,这个叫羊圈的表兄显然猜到了什么,怀疑他俩是私奔的,至少这个叫月秀的女子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这个聪明的表兄猜到了两人目前还不是夫妻,所以在每晚睡觉时,就把两人安排开了,成成跟自己和淘气一起睡,而月秀则跟表嫂和花花一起睡。但很快,就有消息传到羊圈耳朵里了,他也就知道了这一对是怎么回事了。但他素来沉默寡言,不哼不哈,只是小心而谨慎地劝他俩不要出门,不要让村里人看见。

成成与月秀在羊圈家待了五天。在这五天内有不少消息传来,说村里有十几个人被押进大牢了,说县公安队成天来村里,就单等着成成与月秀回去逮他坐牢呢。在外的这五天,月秀的心思也在不断地变化着,起先是一阵儿一阵儿的,一会儿这种想法占上风,一会儿那种想法占上风,但事情不外乎是要考虑家里,考虑父母亲,还是只考虑自己。五天过去了,月秀的想法渐渐地坚定下来了,她把一些事情也想明白了,既然政府讲婚姻自由了,就是说婚姻必须个人说了算。她根本不想嫁给流里流气的田家二小子,她就想嫁给钱成成,这个人可能本事不大,但给人感觉踏实、实在,她对他知根知底,觉得他靠得住。

这件事情闹到目前这程度,怪自己,其实也怪父亲。谁让他听不进自己的意见了?谁让他擅自做主要将自己卖掉呢?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显然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因此就也横下一条心,反正今生就认准这个叫钱成成的后生了,非他不嫁。为什么?因为跟着他,她感觉到心安。

其实,那一晚上,当她跨上驴背的时候,不,当她在院子里给母亲叩头的时候,就决定了今生不会有第二条路可以供她选择了。

想明白了这些,月秀就对成成说:“这样老躲着也不是办法啊,我们还是回去吧,有些事情我们总要面对的。”

钱成成也受够了这几天的躲藏和奔波,他说:“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

两人说完就开始往回走,但快进村时,两人还是有些紧张,钱成成说:“这样吧,这山上有个庙,庙院里有个道士姓苗,是我的老熟人,咱们先在那里躲躲,让我把村里情况打探清楚再说。”于是两人就开始上山,向云台山庙院走去。

这云台山上老百姓俗称的“庙”,其实是个道观。两人上了山,却见庙院的门大开,钱成成“老苗,老苗”叫了几声,四周并没有人答应。两人推门进院,只见院里荒草萋萋,足有一人高,只是中间被人踩踏出了一条小路。靠东南方墙角吊着一口钟,是用生铁铸的,上面刻满了当初建庙捐款人的名字。庙的大殿门口放个大香炉,但里边不见香火,反倒积了许多水。看这情景应该是好长时间都没有一丝香火了。钱成成推开大殿门,门外的阳光直射进来,一尊披着霞帔的妇人塑像出现在他俩面前。月秀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妇人身旁还站着两尊一模一样的塑像。月秀没有见过女神像,一时见了觉得稀罕,围着看个不停。成成说:“你先在这里避避吧,我回去把情况弄清楚再来接你。”月秀一直围着塑像看,见大厅两旁的墙上画了许多壁画,都是些天真可爱的胖娃娃,十分稀奇:“咦?这里画有好多小娃娃,都胖乎乎的。”钱成成说:“这是个娘娘庙,是家家户户求婚姻求孩子的地方。后生、姑娘都来这里求婚姻,结了婚了,就来这里求孩子,有了孩子——大家都说,这孩子是九天圣母娘娘送的——就来求她保佑。”“咦,这里还有许多小鞋子,真好看。”月秀发现在九天圣母塑像面前,摆放了许多小鞋子,小巧玲珑,颜色艳丽,煞是好看。钱成成见她此时满心童趣、天真烂漫,心中自是十分喜欢,就对她说:“我们这里讲究,结了婚的男女求神要孩子,就是偷一双鞋拿回去,这也就表明神答应了他们的祈愿,有了孩子他们自会来这里还愿。”

“这双鞋真好。”月秀在众多的小鞋子中挑了一双桃红色的鞋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十分喜爱,一时舍不得放手。

就在此时,两人突然听见了噗的一声,房顶上有一些尘土随着响声落了下来,两人抬头看去。“蛇,蛇!”月秀叫喊了一声,一下子钻到了钱成成怀里。钱成成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不禁也大吃一惊,只见庙堂的大梁上正有一条五彩大蛇缠在上面。

成成忙拉着月秀从大殿里往出跑。两人跑出大殿,跑出院子大门,把大门关住,心这才平静了下来。“吓死我了,那么粗一条蛇,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月秀说。

“不要紧的。我们常见到蛇的,大家都不怕。”成成说着拉了月秀的手,两人转到庙院后面来,在这里有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两人便在上边坐了。此时正是中午,日升中天,但阴历二月的天气,依旧有几分凉意,钱成成怕石头凉,就铺了件衣服给月秀坐。

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一对年轻人,坐在山顶上,坐在阳光下,四周苍苍茫茫的山色尽收眼底。一切温暖而安静,世事是这般美好。

一时之间,两人握着手,暂时忘记了身外的那些事,一心沉浸在这份静谧美好中。

月秀把头靠在钱成成肩膀上,微闭着眼睛,沉浸在此情此景中,由衷地感叹:“如果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啊。”

钱成成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说:“事情总不能都顺人意哩,这一次太对不起你了,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月秀没接他的话茬,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记得十岁那年,我们一起去掐蒜薹,结果蒜薹没有看见,倒看见满地的山葱花,你掐了许多山葱花,给我插了个满头。”

“我那时觉得你头上插朵花真好看,只是周围没有什么花,就是一些山葱花,插了一朵看着好看,就由不得人了,然后给你插了满头。”

“你害死我了,那一晚上我回家了,那些小东西全灌进了衣服里,弄得人痒得不行,我妈给我找了大半夜,也把我直骂了半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身上跳蚤多呢,我恨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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