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刚没说话。
来娃说:“今天回去我娃娃有馍馍吃了。”他今天额外得到了两个馍馍,所以心情十分高兴,一时也忘记了失去小牛的痛苦。
三人刚出庙院门,只见对面山洼上的军保在招着手呐喊:“牛犊找到了,找到了——”三人一听,连忙就向东边的山头跑去。
这头小牛犊终于被众人救出来了。原来这头小牛犊昨天乱跑进偏僻的草丛里了,倒被杂乱的藤蔓给缠住,一时走不动,就乱挣扎着,谁知挣来挣去,到最后这些藤竟然把它的嘴给缠住了,因此它是想叫也叫不出声了,最后折腾来去就只能干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了。众人找到它的时候,它已奄奄一息。三人将藤蔓弄开了,军保拿手在它的嘴上试了试,发现还有出的气。一时间就和荣堂、保林想将这小牛抬上山顶,但小牛实在太重了,试了一下,抬不动,就只能先让它在这半山洼上休息一会儿。来娃看见自己的小牛犊奄奄一息,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心疼,一时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其他的人想抬牛,但还是抬不动,再说草丛中也没有路。这来娃哭得半天,就从身上掏出老苗给的那两个馍馍来掰成碎渣儿喂牛,又到山下取了一点儿水来。小牛犊吃了两个馍,喝了些水,气力逐渐恢复了,它慢慢地站了起来,来娃就吆喝着它,而众人在后边一点点推着它往山顶上赶。
在回村的半路上,这军保就说:“来娃到现在家里还有馍哩。”
说着他舔了舔嘴唇。
月秀就告诉他,是山上的老苗给干儿子吃的,军保不吭声了。
众人都没再说话。来娃似乎好了伤疤忘了痛,回到村里也再没说起转移牛这回事。
过了几天,马拐子和胡娥子来石畔村说书了。
两人一来简直是全村的乐子,一大村人就都赶过来凑热闹。自战乱以来居无定所的马拐子总是能知道许多事,村里人也就喜欢听他说稀罕。马拐子说,大家别看这国民党厉害,耀武扬威、气势汹汹的,其实现在也只能保个安定城罢了,到了乡下到处还和先前是一样的。
他又告诉大家,国民党吃了几次败仗,尤其是最近在榆林的沙家店被共产党一下子消灭了六千人。目前,他们士气低落,补给线又跟不上,眼看着胡儿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军保听了,就问他:“那你给咱算算,听说这胡宗南在延安结婚了,能生个什么样的儿子?”马拐子就仙目半闭,子丑寅卯地嘟嘟囔囔,掐着手指念念有词地算了一阵子,然后说:“能生个一没鼻子二没眼,三没心肺四没肝,五只胳膊六条腿,七张嘴巴八条尾,是个真正的丑八怪。”马拐子的话一时把大家逗得都哈哈大笑起来。
月秀忽然想起了前一段东坡托她的话来,便找了个空,悄声给马拐子说了一番。月秀对马拐子说:“如果见到我姨父李树勋了,就尽可能叮嘱他不做危害百姓的事,要不,小心将来有人找他算账。”
就在这说书将完之际,薛志刚却找到了月秀,悄悄地告诉她:“东坡回来了。”
月秀便相跟着姑父来见东坡。因为月秀给姑父安妥过,如果东坡回来了,一定要跟她说,她主要还是想问问成成的情况。但见到东坡,她却没有问到成成的情况,原因是这一段时间东坡又回到区政府工作了,离游击队远了,他也不大清楚成成的情况。说了一会儿话,等人到齐了,东坡便给薛志刚和月秀还有村里的几个代表传达了上级的指示。主要是说,国民党从西安到延安的补给线被共产党彻底截断了,缺粮已经许多天了,区政府估计,国民党会狗急跳墙,赶着收庄稼。
要村里百姓做好准备,把村群众都组织起来,趁庄稼将熟之际快速收割,不给敌人一点儿机会。一时上级精神传达完了,薛志刚便说了羊圈想转移羊的事。东坡说:“现在路上到处都是国民党兵,转移有很大风险的。他如果真想转移的话,那么今晚就赶三更走,这样还能安全一些。”把这事说定了,薛志刚就打发荣堂去通知羊圈做准备去了。
月秀还是想着成成,就又问成成的情况。东坡说,他这一段没见过成成,但他问过别人了,都说成成好着了,要月秀不要操心。就在此时,月秀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来,她说:“那你既然今晚要走,要领着羊圈转移,那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一搭里走呢?我想去看看成成。”
东坡一听,连忙拒绝了:“路程很远的,你一个女人家,这个风险我可担不起;再说,你们家里也不会同意的。”姑父薛志刚也说:“月秀,你现在就住在村里,村里有一大摊事的,哪儿也不能去。”当下父子俩都把月秀的提议给否定了。
夜深了,村里静悄悄的,村里人都各自回家睡觉了,整个村子一片寂然。这时东坡就悄悄起了身。按照事先的约定,他抄近路到了西沟村,然后,咕咕咕地学着鸟叫了一阵儿,过了一会儿,羊圈和婆姨还有儿子淘气、女儿花花赶着羊来到了村口。和他们一同转移的还有村里的四个人,个个都背着包袱,看起来圆滚滚的。原来这些人平时都和羊圈要好,但这几天也都感觉到待在村里不安全了,听说羊圈要转移,就都想跟着一块儿走。东坡有些不满意,他嫌羊圈事先没与他沟通,要知道,这可是秘密转移啊,人多了,目标自然就大啊,路上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情况呢。但此时又见人既然来了,群众这么相信自己,就不再说话了。然后他把大家召集到一块,讲了一些路上要注意的纪律和转移的目的地。他说转移的方向大致是在靠近靖边的交界处,那里地势更偏僻,没有国民党。因为赶着羊,走路慢,估计得三天行程,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情况,路上大家遇到盘问了都不要慌,一定要说是一家人,或者都是亲戚,都是见战乱去投奔亲戚的。因为羊圈有五十多只羊,这些羊目标大,走路慢,还得吃草,所以大家在赶路的时候,尽可能找一些隐蔽的地方休息。大家听了,大人小孩一共八个就都点头应允。
于是一帮人就踏上了行程。夜黑漆漆的,大家都不吭声,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到这个时候白天热烘烘的气息没有了,清爽了许多。一大队人沿着小路走,上弦月挂在天上,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晕。随着大家行走的路线,月时而有,时而被树梢遮挡住了,仿佛和众人捉迷藏似的。羊群走在众人前边,仿佛有灵性似的,也都悄无声息。偶尔树林里有鸟被惊动了,它们展着翅膀扑棱棱地飞向远方,间或发出几声鸣叫,但这种鸣叫更让这空寂的夜显得幽深静谧。
走着走着,东坡就觉得不对劲儿,他似乎听到了背后有什么响动。
于是他就让大家停了下来,都藏在路两边的树林里。过了一会儿,大家就看见后边有一个人影儿跟上来了。东坡看着只有一个人,当即掏出枪来,猛地顶在了那人身上,大声喝道:“谁?干什么的?”
那人被吓得“啊”地叫了一声,竟然是女人的叫声。
但到此时,东坡也就看清楚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任月秀。
她肩膀上背着个包袱,一副男人打扮,从黑漆漆的路上跟着大家走来了。
东坡一看是她,就生气了,说:“月秀,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月秀噘着嘴说:“我想跟着你转移,去见成成。”
东坡说:“我不敢领你,你现在是有主的人了,这么危险,万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我没法给成成交代。”
月秀说:“我走的时候给家里留字条了,我不要你负责,只要能跟着你们走就行。”
东坡听她这么说,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的神神啊,我算是服你了,你咋是这么个固执的女人呢?”
原来自从东坡打算领着羊圈转移,月秀就下定决心,要跟着他走。
但是东坡与姑父都不让自己去,所以,她只能找准时机跟在他们后边偷偷行动。
东坡很无奈,但现在事情已到这个节骨眼了,也只能说:“那你跟着走吧,注意一定要听指挥,千万别乱跑乱动。”月秀胆子大,东坡对她还是不放心的。
月秀一听东坡同意了,当即高兴地说:“没问题,你咋说我咋做。”
东坡想了想说:“你既然胆子大,那这样吧,我打头,你和羊圈来断后,你们俩就走在队伍最后边,发现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汇报。”
月秀听了这个安排,立即高兴地答应了。
一同转移的几个人此时感觉到队伍又壮大了,个个都非常高兴,他们跟月秀悄悄地拉着话,仿佛久别了的一家人似的,任谁都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向他们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