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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第1页）

父亲葬礼结束之后，我离开了家乡，回到我工作的城市。

从那以后，我总是会想起父亲，想的时候，心空荡荡的，眼睛发热。慢慢地，我开始失眠，坐在黑夜里，等着天亮。

这时我常常想起无戒，想起在医院的那天，他也是这样躺在黑夜里发呆。自我从乌镇回来，之后的几年里，我一直都没有见过他。网上关于他的消息也越来越少了，他那本《云端》依然卖得很好。我有幸拿到了他的签名本，在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那字张牙舞爪的，和他的性子一样，让人觉得孤独。那本书，这些年我至少翻了二十几遍，书皮已经有一些磨损了，比刚拿回来的时候厚了许多。

每次看完这本书，我都会心情低落很久。我一直在想，他要的救赎到底是什么。想着他的书，就会想到他的人，想着想着我就发现，我一直在想他，这些年从未间断。我又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

此时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工作稳定，工资尚可，条件虽说一般，但也有诸多优势。身边的很多人开始给我介绍对象，包括甄玉。她说，一个女人如果不谈恋爱会迅速老去。她带我见了各种各样的男子，我会在那些男子脸上寻找无戒的影子。可他们不是他，我觉得无趣。

甄玉重新恋爱了，和一个追了她一年多的男孩，他不如吴歌长得好看，但条件很好，开着红色宝马，红红火火的。

他对甄玉死心塌地，爱得轰轰烈烈。吴歌结婚不久，甄玉就答应他，成为他的女朋友。

宝马男叫贾俊，是一名摄影师，会拍好看的照片。他喜欢甄玉的美，在他的照片里甄玉美得有点不真实。他们是否相爱，我至今也不知道，不过甄玉成了贾俊的女朋友之后，好像快乐了许多。

贾俊把甄玉从我身边夺走，我又过上了从前的日子，一个人上班，下班，回家，吃饭。甄玉住进了贾俊的小公寓，两个人过起了同居的日子。

甄玉对我说：“我决定嫁给贾俊，错过了他，未来无论嫁谁都一样，而他可以给我优质的生活条件。”

我问她：“那你快乐吗？”

她说：“快不快乐不重要，合适更重要。”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搬走的那天跟我说：“王子，我知道你喜欢闻博文。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去找他，别和我一样错过了，你还有机会。”

甄玉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她说的那句话，想了很久很久。

我在朋友圈看到吴歌的父亲去世了，吴歌的孩子出世了。

他就那样被困在那平凡的生活里，再也没有机会追逐梦想，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潇洒，肆意地唱歌、跳舞，大口地喝酒了。生活夺走了他的光芒，让他沦落世俗，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一年又一年，护士的工作枯燥而乏味，我被浸泡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里，无论走在哪里，都有一种医院的味道，那味道里隐藏着死亡和悲伤。

十二月的一天，我护理的一个小男孩得癌症去世了，这一年他才八岁。我亲眼看到他没了气息，身体一点一点失去温度，脸上残留着刚才哭泣时的泪痕。我站在抢救室的门口，仿佛看见他飘在我头顶跟我说再见。我想伸出手去拥抱他，他笑着消失不见了。我回到休息室，一直在想，刚才那一幕是我的想象，还是真实存在的，我无法确定。我发现我的世界里时光再次错乱，我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我决定去找闻博文，在去找他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闻博文那张惨白的脸上，生出了许多彼岸花，火红火红的。闻博文就那样躺着，他像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和大地融合在一起。我蹲在他的面前冲他笑，他的眼角有泪，那泪也是血红血红的，一滴一滴地滑落。一只秃鹫落在彼岸花上。然后闻博文和彼岸花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具腐烂的尸体。北风吹着我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接着我的身体也跟着飞了起来。

梦到这里，我突然惊醒，才发现我睡在床上。枕巾湿了一大片，在梦里我哭了，具体为什么而哭，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秃鹫一口一口吃掉闻博文的样子，他脸上始终挂着满足的微笑。

我开始起床收拾东西，我并不确定能不能找到他，可我还是想去试试。三年了，无论是怎样的结果，总该有一个了断。

我辞掉了医院的工作。院领导极力挽留我，希望我再考虑一下，我还是决心辞职。那天甄玉跟我说的话，我一直在想，这些天终于想通了。父亲去世之后，我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功能正在觉醒，让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人。也正是这样，才让我有了勇气去找闻博文。

我拉着皮箱，刚出门，就看见站在红色宝马旁边的甄玉。

她跑过来抱着我说：“亲爱的，真为你高兴。祝你幸福，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开着车把我送到车站，这两年，甄玉成熟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没心没肺，给人一种冷艳的感觉。她对我始终温柔，用全力保护着我。

“谢谢你，玉儿，是你让我拥有面对生活和活下去的勇气。”

她说：“别矫情了，赶紧走吧！”

我在车厢里看见甄玉，一直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车子开动，她的身影才消失。在车上我收到甄玉发给我的微信：“王子，要幸福！等你回来。”

可能她过得并不快乐吧！可是谁能拥有长长久久的快乐呢？我在车上给闻博文发信息：“你在乌镇吗？我去找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