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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念的不是那个味道的炸酱面,我怀念的是这一辈子所有和你共同经历过的事,有你在,苦杏仁都变成了樱桃的甜味。我怀念北大教职工宿舍那间简陋狭小的宿舍,在那里我同你和衣而眠;我怀念译训班的那本泛黄的俄文教材,上面落满了你我交错的笔记,一如我们纠缠不清的命运;我怀念我们一起坐过长达半个月的绿皮火车,那段时光无比宁静温柔;我怀念莫斯科中山大学的礼堂,在那里我加入苏联共产党,怀揣着和你一样的信仰;我怀念在基辅军事学院当骑兵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喀尔巴阡山尽情地纵马狂奔,严寒的空气让我热血沸腾,在那里我的身体不自由,我的灵魂却比任何时彳矣都自由。”
他每说一句话,伊利亚都仿佛已经身临其境,记忆如黑白胶片电影一张张重现,原来不知不觉这一世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但只可惜,因为有太多放不下,最终依旧不能成就幻想中的爱情,他们还是要分别,为各自的国家效力。他们相信,再重生一百次都会是这个结局,忠诚的心无法袖手旁观,博爱的心无法自私自利。
“我会活下去,你也是,到时候我们一起看新中国成立。”
这是伊利亚告别的最后f话。
这一刻王耀感觉自己像极了爱情故事里那种站在村口无望地目送未婚夫远征的姑娘,但他不是,因为他也要去参军,这似乎比传统的故事还要糟糕,他们之间隔着千万里,隔着无数座城池,在战斗的时候心里还挂念这对方的生死,谁也不知道无情的子弹和未知的悲剧在那一刻会突兀地降临,终结他们紧密相连的那颗心。
记得刚重生的时候,王耀很羡慕拥有七情六欲不被家国大义束缚的普通人,但现在他又恨这一切,对爱人生死不明的担忧实在太折磨人了,还不如从前。
从前不管是爱得最疯狂的年代,还是反目成仇的年代,他们都有持无恐,有人说俄罗斯,中国和美国总是扯不清、理还乱,可不是吗?他们都是不死的庞然大物,有的是一百年一千年慢慢用来爱用来恨,他们从不担心玩得过火会不会害死对方。所以王耀才会在伊利亚崩溃的时候补一脚,因为他知道流过悲痛的眼泪后,镰刀锤子旗落下,三色旗还会升起来,一夜过后伊利亚还会以新的自姿态活下去。
人们都说他死了,躺在棺材里,棺椁上放着漂亮的向日葵,说得跟真的一样,只有他们彼此知道,棺材里埋葬的是苏联的信仰和意志,但俄罗斯的传承并没有就此中断,这就是国家的力量,他们改变自己只为不彻底湮灭。
这一世,王耀再次穿上军装,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的一员,开始一场场残酷的战役,很快他战功赫赫,年纪轻轻升入军官,升入军官后和本田菊打过几次照面,那个人还是那样冰冷可怕一可以说本田菊是最完美的军事机器,他有冷酷完美的决策能力,也有果断强大的作战能力。
但王耀不想管那么多东西,很多次他在炮弹轰炸中挡在年轻士兵身上,重伤养好之后又不顾劝阻立刻回到军队中去,也许他还是经常忘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想必伊利亚也是吧,虽然嘴上答应着会活着回来,但进入战场后能做的只有杀敌,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下来,畏死的人会死的更快。况且看着那么多自己的孩子死去,恨意如火吞噬了理智,哪还有其他的念头。
爱情于国家,于战争年代,终究是个奢侈的妄想。一瞬间美好的依存只是个错觉。
到了四月份,苏联和日本签订了《日苏互不侵犯条约》,自那时开始,苏联对中国的援助数量急剧减少,苏联的态度突然变得冰冷,中国领导人也意识到要取得独立和胜利不能妄图_味依靠别的国家,还是得自立自强。
得知消息之后,胸口和腰都缠满绷带的王耀从床上坐起来,不顾医生恼怒的吼叫到物资库拿了瓶酒,去没人的地方坐着闷头喝起酒来。
上一世的今天,王耀知道伊利亚和本田菊签了互不侵犯条约时,气得几乎要爆炸了,他认定对方背叛了自己,但在领导人面前他的表现依旧冷静的可怕,不以为然说着:“没关系,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然而好多年没有给伊利亚好脸色看,伊利亚也很自傲,被王耀甩了脸子,伤害了他的自尊和权威,于是也扭头对王耀不管不顾,只有在王耀确实快不行了的时候意思意思派人“赏”点飞机武器过来。
这就是他们这种存在的矛盾之处,“国家”的一面让他们无情无义,“人类”的一面让他们喜怒哀乐。
到现在,王耀也问不出口“你到底为什么背叛我”,因为作为苏联意志的伊利亚不管做什么都称不上背叛,他永远只忠于人民,忠于自己的国家。王耀还是只能一边担心着那个混蛋的生死,一边用一《瓶酒折磨自己的心。
第十三章解放
——不可能一人抵挡千军,也不可能生出翅膀飞过生命之路,他也不是大力士,他能做的只有开着卡车和战友们一起行驶在望不到边的冰面上,他知道,那座孤独的城市里有他的爱人。
一九四二年,距离他们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偶尔在病房刺鼻的消毒水下午夜梦醒,王耀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也许当他哪一天死在这里后,他就会发现他依旧躺在中南海办公室的摇椅上。
王耀身上旧伤新伤太多,他自己早已麻木到不想去管,但在一次大会上他当着所有长官的面昏厥之后,就被彻底安置到了疗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