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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能一起生,那就一起死。
第八章圆月
——对不起,我希望您能在这乱世好好活下去,如果我们都能活到战争结束,我想见您一面,一起再看看而平时代的圆月。
自一九二五年秋远赴莫斯科留学,到一九三七年回北平,至今已有十二年。
自从一九三零年离开昔日的同窗去往基辅之后,王耀再也没能听到过那伴随他五千年的美丽动听的汉语一它平仄押韵,落地有声,不那么温柔,在意蕴上却是无与伦比的浪漫。
他独自驻守苏联辽阔无垠的雪域边疆时,时常对着一望无际的连绵起伏的林海雪原吟诗作对,想起屈原《离骚》的香草美人;陈汤的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岳飞《满江红》的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王勃的落霞与孤鹫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晏几道的落花微雨,燕双飞;纳兰性德的秋风画扇;曹雪芹的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毛主席的江山多娇……
他对着白雪纷纷扬扬的冷空气无数次伸出颤抖的发红的手指,一笔一划写下那些漂亮的汉字。
这思念酸而苦,痛而痒,是用什么食材都调制不出的味道。
七七事变爆发前夕,北平的北、东、南三面已经被日军控制,这样,卢沟桥就成为北平对外的唯一通道,为了占领这一战略要地,截断北平与南方各地的来往,使华北完全脱离中国中央政府,日军不断在卢沟桥附近进行挑衅性军乔习。
王耀从火车上一下来,踏入北平境内,在火车站立马目睹了日军严查人员出入的一幕,数不清的中国人民在站台被日军盘查质问。
那里设立了宪兵队、警务段、兵站处等等军事机构。并构筑了地堡、炮楼和瞭望台等。而日军在建筑这些军事设置时,还不忘在火车站西边挖了一个大土坑,当成屠杀中国人民的杀人场。
王耀本来已经想好了被盘问的措辞,突然听到一阵惨叫惊呼,他顺着声源地望去,两个青年人不知是何原因被宪兵队抓走,一群全副武装的日军将两人押到“万人坑”边,捆绑在木桩子上,随后,老兵用这些无辜的中国人民教新兵刺杀,一边喊口令,一边不停地刺杀,直到把两人刺得血肉模糊后,他们再用刺刀把受害者一个个挑死。
王耀不动声色地压死了帽檐,趁那边“即兴表演”,他步履匆匆往另_个出口走去,他看上去那么稀疏平常,除了呼吸有一点点微不可闻的颤抖。
“站住!”
一声怒喝伴随着铁底军靴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王耀不慌不忙地转身,用地道得完全挑不出毛病的日语对面前的宪兵问候,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Y哈德门香烟,微笑着递给宪兵。
那宪兵吹胡子瞪眼地,狠狠从王耀手中抽走香烟,警惕心丝毫没有卸下一点点,他严肃地问:“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驻蒙兵团司令部付,近卫步兵第1旅,奉松井太久郎司令之命来执行任务。”王耀不紧不慢自己点了一支烟,从容地叼在口中,吸了一口,轻轻吐出云雾,在空中散尽。
宪兵看此人对日军的编制部署如此了解,似乎挑不出破绽,眼珠一转,对王耀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客气上十倍:“请先生留步,待我去向长官请示。”
王耀看也不看他,目光在拥挤聒噪的车站里来来回回审视,眼底一片深潭似的漆黑,毫无波动,甚至披着一层冷漠的雾淞。
宪兵扭头快步跑向总队所在。
王耀本想趁机快走,但是没走两步就被一整个宪兵队追上来团团包围,制婀婀几下,数不清的刺刀指向王耀胸口和脸颊,他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被捅成马蜂窝。
但王耀只是冷静地驻足,手指间还夹着烟。
一位个头中等身姿挺拔的军官从最后缓缓走上前,他穿着深蓝色立领西洋军装,上衣是单排铜纽扣,以及鸡毛操子一样的礼帽,下面是红色羽毛,上面是白色羽毛,腰间挂着一把漂亮的村麻纱。
王耀知道这种军装不是作战穿的,而是类似正装的礼服,军衔标志从袖口上的金色山型丝线就能看出来一少佐。
再看那把村麻纱,王耀有了不祥的预感。
“本田少佐,您……您怎么来了?”
“……”王耀无力地扶了扶额头,恨不得捂住耳朵不要再听下去,自己也太背了吧!
“休得无礼,这位先生与我是旧识,快快放行,切莫延误了军机。”那是冷清而又熟悉的声音,有点像少年,又有点像青年。王耀忍不住去看,本田菊对左右打了手势,上前两步,在王耀身侧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温和道:“请吧,先生。”然后伸出右手护送着王耀一路走出火车站。
宪兵远缀在后面,不敢靠炫,又不能离恩。
两个人在路口同时停步,本田菊开口,却没有出声,直到王耀不耐烦地抬脚,他才轻声祝福——
“一路顺风。”
“借你吉言。”
多么讽刺啊。
坐上人力车,到达王家祖宅时已经是大下午了,三进三处的大宅院在北平本应保存得十分困难,但由于这所宅院地处偏僻,甚至要岁数大一点的拉车人才能找到,所以它还好好地沉睡着,除了时间的雕刻,免于炮火的幸免。
盛夏的北平燥热难安,王耀进入家门才把身上的大衣脱下,从井里给自己打了一桶水喝。
王家昔日的那些婆子小厮早都随着战争的一步步发酵各自逃向中原去T,这个“王小耀”昔日的家已然是个孤零零的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