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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第1页)

卷椅类心有不甘地跳下去,开始搜索纠缠在一起的隐藏在寻常景物里的线,它穿上鞋,踩在温暖的地面上,暖气让它的鞋垫变得和缓又舒适,这种柔和的触觉粘住了它的脚掌,它的行动连带着它的速度都被心甘情愿地放慢了,在陌生的街道中保持清醒对它来说是件难事,卷椅类身体的各个角落都在告诉它它们力不从心,但不论如何,它目前的状况要比前几天好得多,也许这是种超越规范的安慰,可至少还能保持健康,至少还能去找用于充电的缠在一起的充电装置,而在精密的仪器笼罩下的接待室中,那些颇有闲情雅致的宾客们恐怕已经聚在一起来等待一位见多识广的同道中人述说他昨天夜里究竟去了哪个有趣且热闹的游乐园,他们不太喜欢去凑热闹,这里所说的热闹是那些人尽皆知的热闹,卷椅类想着,他们把这种被过多地阅览体验过的感受视为过于活泼的庸俗,另一方面,掌管充电装置的人把精力及时间交付给了冷冷清清的行当或领域,他们只会爱上他们当下正执着地观察着的众多事物之一,此前,一位销售经理曾问过它,我们该如何吸引这些贵客呢?卷椅类明白他只是为了同它交流片刻便抛弃了安稳的骨气并让自己置身险地以便从它的举措中吸取教训进而得出结论,而它也的确具备他想看到的这些特征和观点,一个死亡方面的天才可以帮助人们度过两段岁月,先前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曾经秘密地在床铺之下的腐臭木板上刻下一行字,卷椅类成功地看到了他留下的这行字,现在天色已晚,它要从床上爬下来,去找充电装置。

它走过堆满垃圾和剩菜剩饭的地板,并且小心又慎重地避开它们,地上的一个被踩扁的易拉罐绊倒了它,它扑向前方,在倒地之前扶住了两旁的墙壁,这些墙壁被翻新维修过,它刚搬进来时,装修发出的吵闹声惊扰了住在它周围的邻居,邻居们纷纷跑来同它交涉,它尴尬却又无可奈何地向他们致以歉意,卷椅类只能让他们把装修时间安排在休息日和休息时间段之外的时间段里,那位销售经理帮它整修了这些墙壁,当时他打算向他问的问题其实没什么回答的必要,虽然他是个谦逊有礼的人,虽然他的胸怀比大部分人都要开阔,但卷椅类坚持认为他不会听进去它说的话的,它说的话越有力,销售经理的内心深处就越会升起一团稠密犹豫的怀疑的烟雾,他会这样想,他会把卷椅类的说辞当成一种不怀好意的诡辩,而卷椅类当然不具备这样的才能,它给出的答案全基于生活经验,它的智慧比不上坐在它面前与它探讨的销售经理,不过在如何招揽客人的方案上,它自认为它说的话比这位销售经理要可靠不少,像他这样的天才它见过很多次,他们是稀疏的失败丛林里的野兽之王,你总能从他们身上总结出辉煌或胜利所必需的因素而很难从那里面望见失败的狼烟。因此,当卷椅类说出这番话时,它知道这位销售经理已经被它彻彻底底地说服了,即使他还不肯承认,但这一次的念头已经在它身上刻下烙印了。

卷椅类看到那些垃圾里有几张它写下的便条与欠条,这些粘在一起的球状垃圾被人掀开,它们里面的一些包装纸被撕下来收藏好,其余部分则完全被当成了不可回收的废料,里面有几张被它的销售经理聆听过的已经碎掉的同果核躺在一起的打蛋器联名款的老式唱片,他时常用他记忆里的事物来抨击挖苦隧道里发生着的一切,卷椅类听到了观众们挪动椅子的声音,它想起销售经理把那些带来快乐和轻松的通俗事物羞辱得一文不值,这类举动让卷椅类感到伤心及愤怒,它清楚地看到他采取各种方法来诬害一些常见的寻常的景观,他癫狂的一言一行让卷椅类为他而感到惭愧,每天早上阳光还未漫过屋外的马路与楼房之前,它都替坐在老虎窗前拆开保鲜膜的销售经理默念白杨树和堆积成山的信札的名号,渴望能让他带着忏悔之心安静下来并享受解脱之后的短暂安宁,可他并未就此罢手。我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发现,他没从那些优雅高尚的事物里学习到任何东西,他只把它们当作自己攻击其他事物的工具,他只想获得这样一种在旁人看来有些可笑的看似坚固实则并不存在的依靠,他无法从令他心醉神迷的事物中学习到一丝一毫饱含光彩的宝贵之处,如果他抱着学习的态度去做这件事,那么他注定无功而返,如果一位通过了道德检测仪器检测的标准的好人出现在了销售经理眼前,那么他那令人信服的道德上的光芒会引领销售经理去抚慰那些不具备行动能力的呆愣愣的橡胶人,如果他听到了一首把音符编排得错落有致的极具艺术性的音乐,那么他会立刻把那些注重于捕获听众第一时间的听觉的较为通俗的音乐狠狠地钉进门板里,他把他人的道德当作自己丧失道德时的安慰,他把他人的才情当作自己与他人发生争执时的谈资,一个在自己所在的领域中以及平日的生活里做得越完满的人就越能得到销售经理张狂的信赖,他所铸就的这种无穷无尽的情感把他塞进了一个拥有四道门闩的暗礁之中,销售经理看着来往的船只因他而落海遇难,但他推不开身体周围的门闩,只能坐在那里仔细考虑玩游戏时该使用手柄还是键盘,卷椅类知道这就是他的销售策略,这就是他那专走捷径的嫣然智慧之所在,当卷椅类看到想到这位销售经理那自大自私的嘴脸时,他用他那宽广的克制抚平了自己胸上寂静多时的沉郁创伤,销售经理挑选出了一批凶狠的犯人来让他们展现出自己慈爱的一面,穿得富丽堂皇的客人们被这种特制的善良深深地迷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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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样富有魅力和天分,卷椅类在跟这位销售经理共事的日子里学到了数之不尽的知识,他那看似愚蠢的策略和那看似自大的宽容让他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他给了卷椅类少有的自制力与毅力敦促他从床上跳下来前来寻找充电装置,而在走过这段满是垃圾的路途后,它总算找到了充电装置。

它一边想着以后要让他们勤扔垃圾,一边把缠在一起的充电装置的线条解开。

示檐贝看到那只从商场里买回来的螃蟹再次爬了起来,它断掉的那条腿多半还没完全愈合,连月来,天花板上笼罩着一层浓郁的气团,示檐贝第一次注意到它们的时候正忙着和快递员解释究竟该把包裹放在什么地方,她想让这位快递员把快递包裹送到门前,可对方并不同意,就在他们激烈讨论的时候,一次漫不经心的抬头把那些气体带进了她的视线中,猝不及防的景象给了她小小的惊吓,她忍不住闭上了嘴巴,电话另一头的快递员抓住这个机会把电话挂掉,示檐贝下楼取出快递回家后发现那些气体消失了。

第二天,正值周末,她躺在床上还没醒,一阵急促又不失礼节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深沉的睡眠和她的躯壳粘连在一起,示檐贝仰躺在床上,不愿起来,就好像那些敲门声是确切无疑的错觉,几分钟之后,屋外安静下来,屋内指针移动的声音仿佛停滞了,这片荒寂冰冷的空间让她觉得不适应,一个可耻的卑微念头求着她妥协,她又听到了气团蔓延而出的动静,自从客厅里的钟表电池没电后,她就把那块用了许多年的表摘下来了,这块表被她放在了卧室门的背面,用来填充那么一块空白的地方,同时也适时地提醒她,在她关门时,她必须控制好这一动作的力度,如果你关门时关得过重,那么整栋楼都能听到门板碰撞在墙壁上的声音,接着响起的就是婴儿的哭声、成人的怒骂、听到这些响动而发出的嘲笑和催眠曲一般的鼓掌声,现在她门口的敲门声一定已经传播到了这栋楼的各个房间里,他们一定听到了。

示檐贝走向门边的时候把脑袋扭向窗户外面的那棵纺锤树的树干上,她凝望着那棵树上奶油色的藤蔓和鲜橙色的牛皮秋千,在有些日子里,住在这附近的孩子坐在秋千上谈论昨天发生的新鲜事,她把手贴在门把手下方的感应器上,很快,大门应声开启,它站在门口,问她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不熟悉的场景。我听说,你是这一带耳朵最灵光的人。卷椅类说道。

它听谁说了这些话?示檐贝思考着,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人以这种方式简单地总结过她的特点,她只在浏览网页时看到过与这件事相关的广告,制作者用颜色各异的字体向她描绘了一幅生长在脑袋蜷缩起来的购物车里的情景,假若不为这件事而鼓励自己,那么她会觉得从这周而复始的恩惠中失去了少许的自信,见她没说话,卷椅类接着问她,如果最近有空的话,你能帮我个忙吗?你想让我帮什么忙?实不相瞒,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大概在上个月,我们在一家诊所里碰过面,你还记得吗?示檐贝仔细回想了一遍有关于这件事的线索,她最近去过什么诊所吗?也许上个月她的确去过,就在上个月,她的肚子时不时地扭曲在一起,里面似乎有什么异物,一开始,网络上的建议和信息让她短暂地平静下来,但愈发剧烈的疼痛还是把她按在了一辆去往诊所的出租车的皮沙发上,那位出租车司机把计程器早早地取了下来,那样子像是要告诉她,这条街上的每个人都坦诚相待,你要去的地方也充满前途与善意,请放宽心,享受这趟伴随着引擎声的旅途,她注意到卷椅类在检查屋内的情况,这让她感到不安和慌张。

遇到你之后,我跟上了你,它说,接着,大概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它急忙解释起来,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看看究竟还有没有其他人在观察你,有一艘货船停在渡口许多天,他们始终停在那儿,仿佛在水面上扎了根,住在渡口那儿的一个朋友对我说,这些人对待商业上的对手是多么热情,这位朋友常年居住在水边的一栋小房子里,那时候的我一看到他发来的消息就想到自己应当去看看他,我们有多少年没碰过面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隔空联系,我几乎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子,有那么几次,在我们两个都闲下来的时候,我通过视频通话还能再看看他那张老脸,顺便领略领略那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水边景色,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卷椅类害羞地说着,房间里的老鼠横行霸道,可我哪来的钱去添置灭鼠器呢?不仅如此,最近几周,我一天只吃一顿饭,有时候一顿饭也不吃,只是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强逼着自己入睡,假如你现在能借我一笔钱,我保证以后会还给你两倍的数量,一个月之内就能还清,有个朋友告诉我他那儿有份省时省力又报酬丰厚的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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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什么钱。示檐贝冷静地回应它。

我不是想向你借钱,它再一次解释道,有一只螃蟹爬进了你家里,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你不必同我争辩,在敲响这扇门之前,住在你附近的邻居早就把这事告诉我了,这只螃蟹是从他们的货船上悄悄爬下来的,我的那位住在水边的朋友说,那些四处航行的人把某种记号刻在螃蟹身体内部的软壳上,如果你能让我看看那只螃蟹,我想我能用它搞到一笔钱,到时候,我会分给你一半。

你要分给你的朋友多少钱?

我们两个平分剩下的钱。

她听了这番话,没立刻给出答案,但还是先把那只螃蟹抱了过来,这只螃蟹的精力似乎已然耗尽了,它此刻有气无力地趴在将将没过脚踝的浅水里,卷椅类拿出一杆芦苇笔,把笔递给她,之后,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脑袋大小的本子,指着上面的文字和图案,示意让示檐贝考量一下本子上的内容,她大可以用那杆笔在本子上打勾,卷椅类慷慨地向她承诺,那样子让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它走后,示檐贝感受到了严重的睡眠不足,被敲门声提前叫醒的她渴望再一次回到梦境,松软的床单,软硬相间的枕头,她闭上眼睛,迟迟未能入睡,在她眼前的这片困倦的黑暗里,她的听觉被先前那位陌生人的话语以及此刻的失眠安慰无节制地放大了,许多平日里未曾注意到的声音涌进她脆弱的耳朵,这些事物平时发出的声音是多么不设防备,从这些她此前斩断的系统释放出去的声音里,她总结出了它们的一切,她知道这只螃蟹从弱肉强食的原始马桶里涉水而来,它躲过了拳曲的绊索和过载的砧板,成为一只真正的螃蟹,示檐贝听到住在她楼上的几个孩子饶有兴致地跑来跑去,她几乎要走过去加入他们,功能齐全的玩具完善了他们充满希望的童年生活,廉价的快乐正是她童年里梦寐以求的奢望,她听到窗外的冰河解冻了,以及,又一串脚步声,声音在远处逡巡,停在几个门扉组成的岔路口上,示檐贝听到一位疲弱的邻居喘着粗气从楼梯上爬了上来,上星期,这位邻居带着他的女儿和侄子去公园放风筝,示檐贝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他们,她朝他们挥挥手,他们呆在那儿,过了一会儿,他们也朝她挥挥手,回去的路上,她买了一支草莓味双球冰激凌,吃到一半时,她没了胃口,经过街边的垃圾桶时,她把没吃完的冰激凌用纸巾包住,丢了进去,一位戴假发的老人与她擦肩而过,在这些声音之外,她找到了刚才唤起声音的气体所探寻的旅途之上的物体,示檐贝大胆地翻了个身,她考虑着,她权衡着,她该把这件事说出去吗?先前她察觉到的那阵脚步声来到了她的房门之外,很快,又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她没开门,敲门的声音给了她继续沉睡下去的勇气与信心,门外的人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告诉她,她并非孤身一人,这儿有许多电梯,她睡着了,因此没去开门。

宣盖敲了一阵子门,可惜没人出来回应,他看了看走廊两侧,发觉没人要使用这富有创造性的工具,于是,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细心倾听门里的动静,门里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他心想,最后,他再次按了一遍门铃,仍旧什么响声也没有,宣盖收起钳子和镊子,心怀不满地离开了。

闻难约把孩子从婴儿床中抱出来,看了看他嫩滑的脸蛋,摸了摸孩子娇小的手掌,她把孩子放回去,转身叮嘱保姆该怎样使用客厅里的机器,她并不担心这位保姆的业务水平,但她得提前把说明书消化掉,然后一五一十地说给这位尽职尽责的保姆听,她专心听着,似乎是为了向雇主证明这一点,她在倾听的过程中认认真真地缓缓点头,每过几秒钟就提出一个问题,有了她的这种表现,闻难约彻底放下心来,她取走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围巾、帽子、皮包,随后,她蹲在鞋柜旁,换好鞋,推开门,走远了,她的那位保姆走上楼看了看婴儿的情况,小家伙睡得很熟很香,她开心地冲睡着的他笑了笑,接着走下楼,走进客厅,开始回忆雇主刚才对她所说的一切,她的声音现在还很清晰,就好像她根本还没走远,就好像她还俯在她耳边低声细语,就好像她此刻正蹲在家中某个她不曾了解过的角落里慎重地观察她,对她的工作情况下一个定论,可是保姆知道,这位雇主不会这么干,她出手大方且心地善良,甘愿相信任何人同时又巧妙地回避掉所有因信任而纷至沓来的欺骗,保姆站在客厅里,凝视着和她一般高的机器。

此时,闻难约已经来到了电梯口附近,她敲了敲示檐贝家的门,门被反锁了,里面静悄悄的,比电梯里的陌生空间还要安静,她持之以恒地按住示檐贝家的门铃,直到电梯下降到她所在的层次,在此期间,她的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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