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夫闻声看向她,只见她一身青衣,面色凝重,举手投足间,不见丝毫慌乱。如此临危不乱,必定早就做好了面对瘟疫的心理准备。他方才不该出言不逊,训斥了她。张大夫思及此处,摸着白花花的胡须,长叹一口气,道:“何谈带领,老朽愿尽绵薄之力,为眠城,为江南百姓,将瘟疫掐断在摇篮之中。”他虽年迈,但也是经验丰富的大夫,跟大家齐心协力,定能解决这一场病症。张大夫毫不犹豫的态度带动了其余大夫,他们对溶月的态度也因此转变不少。“我在医书上曾见过一个药方,用来擦拭、沐浴,可以清洗掉身上沾染的传染源头,用这种药汤浸染面纱,佩戴面纱,避免传染。”溶月说到此处,毫不犹豫地把药方写下来。张大夫为首的众人仔细一瞧,不由得啧啧称赞起来。“姑娘年轻有为,将来必定大有前途。”张大夫欣赏地看向溶月。他曾听说过这种药方,但寻求半生也未曾找到过。没想到溶月小小年纪,竟翻阅了众多医书,查到了这个药方。足以看出她对治病救人的态度多么认真、严谨。溶月暗暗松了口气,道:“有效就好,先熬药,浸染帕子,分发给所有人。”她寻来各种各样的布,清洗干净后,放在药汤中浸泡,再分发给清水巷的众人。并用大量药汤清洗清水巷,去除病气。见此情形,一众生病的百姓彻底意识到,他们真的染上了瘟疫。倘若治不好,就只能被官府的人一把火烧死在清水巷中。“我要出去!”有一个男人心慌意乱地爬起来,支撑着病弱的身体,踉踉跄跄向清水巷出口跑去。驻守在清水巷出口的侍卫当即大喝一声,准备拦住他。谁知更多的病人慌乱地爬起来,想要冲出清水巷。原本死气沉沉的清水巷顿时变得混乱起来。溶月怀抱重重一团染了汤药的布料,猝不及防地被撞了许多次。最后狼狈地撞在了墙面上,粗粝的墙面蹭破了她双手骨节的手背,淋漓的鲜血缓缓渗出,伴随着尖锐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无须她担心,孟行止早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安排了不少侍卫在清水巷外守着。一旦发生暴乱,这些侍卫将会毫不留情地镇压。不出所料,骚动的人群很快就冷静下来,一个个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双眼空洞无神,惨白的面容下,透着浓烈的绝望。溶月幽幽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向那些病人走去,将浸染了药汤的布递给他们,并让他们用布遮住口鼻,免得互相传染,加重病情。一个妇人抱着年幼虚弱的女儿,接过湿布时,混浊的眼睛里浸满眼泪,颤颤巍巍地问道:“姑娘,你年纪轻轻,为何要来为我们治病?这可是瘟疫,治不好了。”说着,妇人眼眶便溢出眼泪,如同倾泻而出的流水,再也控制不住。她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可怜她五岁的女儿,小小年纪,还没来得及吃些好吃的,就要跟着一块去了。眼看妇人呜呜地哭着,她怀中年幼的小姑娘抬起瘦弱的小手,轻轻为妇人擦去眼角的泪,稚嫩的声音却透着懂事:“娘亲不哭,宝儿不疼了,也不饿了,娘亲别哭好不好?”绵软的声音带着几分讨好。溶月看得眼睛发酸,亲自弯下腰,为母女二人蒙上口鼻。母女二人疑惑地看向她。她投以二人安慰的眼神,温声细语地说道:“病总是要治的,太子殿下和长宁侯千里迢迢赶到江南,就是为了救下大家的性命,他们都如此珍视你们的性命,你们又岂能轻易放弃?”绵软温柔的声音莫名给予了妇人几分勇气。可妇人沉吟片刻,缓缓抬起头来,径直看向溶月,轻声问道:“姑娘这么说,是有把握治好我们的病吗?”轻飘飘的询问让溶月倏然握紧了手中布料。她从未经历过瘟疫,只是明白,若一开始就放弃,无数患病百姓的命终将保不住。沉吟片刻,她定定地对上妇人的目光,掷地有声地说道:“会的,就算我医术不够高明,还有我身后的诸多大夫,还有太子殿下和长宁侯,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此话一出,妇人悄然松了口气,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几分光亮。她死不要紧,女儿平安无事就好。溶月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不止是母女二人听到了,还有很多绝望的百姓都听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向穿梭于人群中的溶月和几位大夫,绝望的心里,有一颗希望的种子破壳而出。此行或许长夜漫漫,但破晓终将到来。……湍急的河水边上,孟行止浑身早已湿透,双手用力抓住一旁的柱子,稳住身形。清隽的面容此刻沾染上泥浆,看起来格外狼狈。可他顾不上这些,薄唇紧抿成线,面色凝重非常。一个月前,江南接连暴雨,眠城外的离水河水位极速上涨,河岸两边的住户通通被冲垮,百姓流离失所。如今还没消停,眠城又下起了大雨。疾风骤雨,来势汹汹,水位线又上升了些许。倘若不及时开渠引水,恐怕会导致整个眠城都遭殃。思及此处,孟行止脸色愈发难看,用力抹去脸上遮挡视线的泥浆,面沉如水地说道:“先回城。”他今日已经把地形了解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将开渠引水的图纸画出来,便能开工了。回到眠城暂住的府邸,细雨绵绵,凉风习习,也掩盖不住他心底的烦躁。他大步流星地回了卧房,沐浴后,便迫不及待地提笔绘制图纸。若这场雨继续下,离水河的水位线还会上升。水流湍急,会冲垮河岸,届时无数百姓都会遭殃。死伤无数,瘟疫更加难以控制。孟行止脑海中浮现出溶月那张本就苍白的脸,不知不觉间,便静下心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同他共进退,他怎能畏畏缩缩,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