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朕不嫌弃你,再说你御前失仪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朕若是同你计较,不光你,你们整个辜家都要?被你连累。”说着又很好心地提点她,“日后可?要?小心行事了,毕竟有家有口,不能冒冒失失,心里只想着自己。”
苏月觉得这人怪得很,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威胁她。远在姑苏的家人还要?被他?利用,实在是没天理。
她不答话,皇帝敏锐地觉察了她的腹诽,也不生气,豁达地笑了笑。
苏月朝外面看,马车笃笃穿街过巷,也不知要?去哪里。在梨园的这些日子,她倒也经?常外出,但上都实在太大了,很多地方?她都没去过,也不大认得路。
扭回身?问:“陛下,莫非您要?带我去齐王宅,与齐王会面吗?”
苏月有时候也很佩服自己的脑筋转变之快,毕竟和?他?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越是剑走偏锋,越符合他?的作风。
可?惜猜错了,皇帝凉笑,“有想法很好,但不能异想天开。权弈平时需要?静养,我带你去打搅他?,这是我身?为阿兄该做的事吗?”
猜不着,苏月便放弃了。无聊地转过头张望,马车穿梭在里坊之间,前面就是最大的集市。落日余晖照亮了半边城池,上都的夜市就要?开场了。如今天气热,白天街市上几乎没什么?人,都等太阳落了山才出门。
早前她刚来上都的时候,民生还没恢复,大街小巷蔓溢着一种苦中作乐的味道。现在再看,人们脸上的神情变得从容了,可?见一个安定的王朝能让百姓脱胎换骨。这大多时候很让人讨厌的权家大郎,恍惚让她感受到了什么?叫与有荣焉。
“南市和?北市,还要?大加发展。”他?对?她描绘起了将来的规划,“洛阳城营建好后,朕打算迁都关中,到时候建一个更大的梨园,让你呼风唤雨。”
阔建梨园当然让人欢喜,但迁都可?不是小事。苏月别的不知道,只知道太过劳民伤财,不解地问:“这里不好吗?前朝定都在这里,造了这么?大的紫微城,花费的钱财不计其数,做什么?白放着不用呢?”
皇帝却有他?的道理,“洛阳安逸,朕也知道,但此?间不是长治久安之地。田土贫瘠,四面受敌,若是诸侯有异动,城池很难固守。朝堂上为迁都的事争执了很久,新?都选址定不下来,朕心里却有主张。”
苏月是小女郎,这辈子走过的地方?,除了姑苏就是上都。不知道关中在哪里,更不知道所谓的关中有什么?殊胜之处,满脸迷茫地望着他?。
他?便前倾着身?子,向她仔细描述,“关中沃野千里,左有崤函,右有陇蜀,阻三?面而守,独留一面东制诸侯,如此?京师稳如泰山,国家有了根基,才不会像前朝一样?随波逐流。朕知道迁都耗费巨万,营建一座宫城会掏空国库,但朕并不认为这是朕的一时兴起,反倒是建立万世基业的长远举措,能保我大梁后世子孙不受外敌来犯。朝堂上有人反对?,提起动用国库就瞻前顾后,万般不赞同,朕其实也犹豫过,不知究竟该不该执意这么?做。迁都与乱世再起,究竟孰轻孰重,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苏月心道陛下您可?真是高看我,和?我讨论起国家大事来。没有接触过政事的女郎,只有一个最直接的看法,“百姓历经?了三?年动荡,再也经?不起烽烟了,陛下若想好了此?举能保国家安定,那就去做。只不过大梁方?建国,元气还未恢复,千万不要?在此?时让百姓受徭役之苦。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要?求了,陛下可?自行定夺。”
皇帝听了她的话很高兴,“你若赞同朕,朕就没有顾虑了。你放心,立国三?年不兴土木,这是早就想好的。回去朕就让尚书省记录在册,梨园使规劝朕轻徭役,容百姓休养生息……朕发现你这人心中有大局,且事事以百姓为先,不来做朕的皇后,实在太可?惜了。”
最后这句话是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就这么?把心事说漏了嘴。
惊惶地看看她,不知她会作何反应,她果然也怔住了,抿着唇半晌没有说话。
苏月并不愚钝,就比如他?一再让人把她的话记录在册,如此?良苦用心,她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可?是在掖庭的那些日子,回忆起来还是感觉憋闷得很,现在能够为梨园乐工能做些实事了,为什么?又要?被那个头衔困住手脚?
当上皇后,也许对?很多女郎来说是最高的目标,对?她来说却不是。
不过气氛属实是很尴尬,她偏头朝外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了街边的小摊,顿时“唉呀”了声,“恬乳花酪,自从离开姑苏就没再吃过。”边说边招呼国用,“班领停一停,让我下车。”
国用忙勒住马缰,回身?道:“何须娘子下车,卑下买来就是了。”
国用去了,很快就举着两只装着花酪的竹筒回来,十分?娴熟地取出银针验过毒,送到了车内人的手上。
皇帝拿手托着,暗道这国用是老糊涂了吗,还给他?买了一盏。这种甜食只有女郎喜欢,他?是堂堂的一国之君,躲在车里吃这个,怕会被她取笑一辈子。
苏月想的却远没有他?多,挖了一匙填进?嘴里。这花酪拿冰湃过,入口即化?,让她想起了姑苏的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