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年并没有把在祖宅发生的事告诉儿女,只说已经说定了,不必担心办宴的事。
姜家毕竟不是一般人家,尽管秀才其实也就是刚摸到科举当官的边边,可这也已经强过许多人了,还是值得庆祝的。这在姜家也是有传统的,姜家大郎二郎姜怀瑾姜若瑜之前中了秀才那都是大办特办,十足风光过的。没道理到了大房的姜庭安这里就没这待遇了。
本来姜伯年还以为要说服老爷子可能要费点功夫,因为对祖宅那群人来说,不管他们内里如何,对外总是要展现家庭和睦光风霁月的,特别是在外头都揣测姜家苛待大房的时候,对大房那面子功夫就更要做到位。
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不欢而散的结局,不过想想,这也挺好的,比起慢慢劝说真是省了不知道多少力气。
“那些应酬的事情你们也别担心,这段时间我会帮你们拦着点,你们就专心备考。”
姜伯年这么说,乔多禄和姜庭安自然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就是姜庭安,考中秀才后,一开始的应酬也差不多了,之后的完全可以交给姜伯年去应对。
倒是吴氏听了这消息又不满意:“虽然说是我们有计划,孩子也不想在这关头搞庆祝,可他们做祖父祖母的就这么应了?难道都没什么表示的吗?”
就算不急着办宴会,可是做长辈的给点奖励以示鼓励也是正常的吧?这两个老的就这么把人打发了?
这已经是等了几天,都没等到老爷子把安哥儿叫过去奖赏,更没收到老宅那边送来的东西,吴氏心里自然就不平衡了。
她倒不是贪图那点东西,说实话,她真要是贪图东西的,也不会这么些年就跟着姜伯年住在这么个小院子里了。别的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老太爷去世前是把家给了姜伯年这个长孙的,只不过姜伯年志不在此,也不愿意做忤逆父亲的不孝之辈,在送走老太爷之后,放弃了掌家权,一切还给公爹不说,自己也住了出来。她要真贪图钱财什么的,也早就不能忍了。
她计较的是老人的偏心,就跟姜伯年这些年会为此难受一样,哪怕明知道这对亲生父子间就是有隔阂,可也总是想着能不能挽回,能不能让老人另眼相看。甚至跟二房之间各种比拼,各种憋着一口气想要胜过二房,都是因为心中的这股不平衡。
“你这说的什么话?”姜伯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别的人,他才压低了声音,“他们小孩子不知道,这家里什么情况你还能不知道?素日也不过就是个面子情,以往我们这边总是弱势,被他们压一头也就罢了,如今安哥儿这样,又有禄哥儿小三元在前,他们对我们又何尝还能平常心态?不办宴会不给表示也就算了,以后咱们也用不着在意那边,没必要跟他们比什么的,不说安哥儿,你就看看禄哥儿,稀罕那边的什么东西吗?”
“可是……”吴氏也很久都没听老爷这么说话了,立刻就想说明,“我就是替你不值。不甘心啊!”
是啊,谁不是不甘心呢?都说父母对子女的爱是绝对纯粹的,可其实有时候也未必。父母未必只有一个孩子,但所有人都只会有一个亲爹一个亲娘,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呢?甚至绝大多数情况下,往往是那个不被偏爱的孩子会更加在意父母的爱,因为没得到,没有不甘心,一辈子都会努力去争取。
曾经的姜伯年又何尝不是这样?哪怕是那么疯狂地鞭策儿子上进,也是想要证明给父母看。他以为自己足够优秀自家足够出息,就能得到父母的青眼,可现实让他明白了,不是这样的,人的心偏了就是偏了,他们的优秀和出息,说不定只会让老的忌惮,怕是还在猜测他们会不会回去跟老二抢家产吧。
这么一想真是怪没意思的,不过这却很大可能才是事实。所以姜伯年现在也想通了。
他走近拍了拍吴氏的肩:“没什么的,都过去了。如今安哥儿也中了秀才,我们家会越过越好的。至于那些人,就当是我们过好日子必经的磨难,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到这种时候,姜伯年忽然理解了这么多年老二为什么总是能自在随意风轻云淡,因为他一直就是处于上风的那个啊!不管是父母的宠爱信任还是儿女的出息,他全都占了。
尽管他到如今也只是个老童生,甚至连秀才都没考中一个,但怎么不算人生赢家呢?
这样的他,看着从前的自己,一定是高位俯视,那又怎么不安心随意呢?
不过,如今怕是都不一样了。因为,女儿嫁得好,婆家可靠女婿出挑,自己的儿子也中了秀才,如今云淡风轻的那个,已经变成他了。
想想老头子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很神奇地,姜伯年除了一开始的愤怒,既没有感到难过,也没有感到解气。就只是有些愤怒,然后到现在,连那愤怒都几乎没有了,就只有平静。
吴氏似乎有些惊讶,还不敢置信地抬头,盯了姜伯年许久,似乎是确认了什么,她嘴唇微动,嗫嚅的话还没让人听清,眼泪就落了下来。
“没事没事。”姜伯年惊慌一瞬,继续往前,让她能靠在自己身上,手继续在她肩上拍着,“没事了,没事了。这些年,也是辛苦你了。”
他不安慰还好,一说,本来只是心疼男人的吴氏,想到自己这些年在祖宅那边受到的委屈,想到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想到女儿都被迫送出去冲喜,现在大家都说他们运气好才能找到乔多禄这样好的女婿,可是当时那情况谁能想到以后?二房的华姐儿是个有心机的,愣是把她女儿推了出去……桩桩件件想到都是心酸泪,吴氏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夫妇俩大哭一场,似乎是把这些年的愤懑不平都在眼泪里倒了出来,又难得交心,过后姜伯年又亲自去打了水来收拾。
尽管是哭了一场,但两人的精气神却都好了起来。
吴氏也一改之前的沉闷:“好,以后这些事都翻篇,那些人既然不拿我们正经看待,我们也没必要在意那些人。既如此,日后只管好好待着一双儿女也便罢了。”
“对啊,你看如今琬姐儿找的婆家也好,有了依靠,安哥儿现在也有了出息,日后说不得还能往上走一走的。我们也没必要把眼光还盯在那一家子身上,只管过自己的好日子就是了。而且安哥儿年纪小,日后不管是进学还是娶媳妇,有的是我们做爹娘的操心的,就别浪费精力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夫妇俩就此放下半辈子的沉疴,姜伯年不仅出面帮儿子应酬,甚至还开始往府城跑。
“亲家都在府城开了晚桂坊,我们也不能落下。虽然我们不善打理生意,但是没记错的话,祖母当年应是留了些府城的人脉下来的,容我去找找。日后安哥儿进了青山书院,我们最好也是住到府城去,那才是真正的方便。”
“好,我都听老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