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凌晨又下起了雪。
雪并不大,但对直子而言很糟糕。
“父亲大人要见我……?”直子看着面前的陌生侍女,匪夷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直子大人。直毘人大人请您在用过早饭后去书房。”侍女跪伏在地,恭敬地回答。
“……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地上很凉。”直子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苦恼的表情。
侍女闻声站起,低头侍立在一旁。直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筷子。见状,直子身旁跪坐着的雀子抬头看她:“您还只吃了几口。”
“不用了。现在就去见父亲吧,若是一会雪下大了,来回都不方便。”直子没说自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更加没了胃口。尽管她的脸上没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小孩子还是藏不住事,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就带出了几分怏怏不乐,连直子自己都没发现。
“是,直子大人。”于是雀子俯首应答,她坐在原地没动,门外则很快进来了一个侍女,将直子身前几乎没动过的餐盘取走了。
直子很快换了一套和服——虽然她自己并不在意,但其他人坚持不能穿着带饭菜的油烟气的衣服去见家主——直子想到刚才那光用眼睛看都觉得寡淡的和食,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没发表意见。
那位侍女在前引路,雀子在她身旁为她打伞,直子没有再带其他仆人,就这样三人一起前往了禅院直毘人的居所。
现在约是早晨八点。下着细雪的天空是一片灰暗的雾蓝色,周围很安静,偶尔有承受不住积雪重量的枝叶抖动着将雪抛下,发出细微的声响。除此之外便只有直子几人的脚步声,她在伞下抬头看着前方的道路,两旁其他屋舍的墙壁隔绝了内外,这偌大的庭院便更像一个囚笼,以死的静默笼罩着每一个存在于此的活人。
其实直子住的地方离家主的住所并不远,但她见到她那位父亲的次数不多,那个人每隔几个月会在想起她的时候去看看她的情况,而且来的时候往往浑身酒气,除此之外也就是每年家宴时,还有她的生日前一天会派人给她“生日礼物”——从她零岁到现在,每年都是一颗放在盒子里的弹珠,直子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这个,她也没问过,过去的她是不敢,现在的她是没兴趣。
五岁孩子的速度不快,走了二十分钟后也到了家主所在的对屋。其实家主更正规的居所应当是分隔了前院和中庭的寝殿,但禅院直毘人只把它当作待客之所,自己则住在北之方——也就是直子那位难产而亡的母亲曾住过的地方。
明明早和别的女人生过好几个孩子,到底在这装什么深情啊——直子冷淡地想着,跟着侍女走到书房门外。她站在廊下等待那位侍女通报家主她的到来,但在侍女靠近之前,那扇障子门突然从内被拉开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要是你们实在不同意,把我逐出家门也无所谓。”
在看清那个人之前,直子首先听到的是他的声音:她一时间很难用言语准确描述对方的音色,只能说是恰到好处,哪怕厚薄一分都没有现在这样悦耳。
独特的、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声音。这声音立即唤起了她的记忆,在那个人走出来之前,她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直未大人。”引路的侍女和身旁的雀子纷纷向对方行礼,只有直子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闻声看来。
在天光下泛出森绿光泽的黑色短发,比起她而言更细长的薄荷色眼瞳,遗传自禅院家的、与她有五分相似的俊秀面容。身着山吹色羽织的少年在看到她时有一瞬间的怔愣,脸上原本的冷漠变得有点不自然。他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闭上了。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走出了房门,沿着妻户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直子随之收回视线,在侍女进入通报又告知她可以进入后走进了书房。
她对书房那些简洁意深的装潢毫无兴趣,在看见坐在放着摆设用刀剑的书案后的那个男人时,立即用俯身行礼来掩饰自己的漠然表情。
“晨安,父亲大人。”稚嫩而温顺的声音,毫无差错的礼仪。
“坐吧。”低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直子在离他最远的坐垫上跪坐下来,没有抬头。
“加茂家的那个小子,你见过了吧?”
直子还在想着禅院直毘人叫她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猝不及防之下听到这句话时,她愣了愣,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是的,父亲大人。”
“你感觉如何?”
……这是在询问她对“婚约对象”的看法?是不是问得太晚了一点,如果她说不怎么样,难道婚约可以就地取消吗,就算加茂那边答应,禅院家那些长老也不会答应,现在在这假惺惺有什么用?
直子忍耐自己的嘲讽欲望忍得很辛苦,她不得不把头低得更低:“加茂君是个不错的人。”
这句倒是实话。虽然她打从心底里对这婚约感到莫名其妙,但加茂绵这个人很有趣——无论是他作为“赔罪”送她的那把匕首,还是直子从他的影子处感受到的东西,都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嗯。”
嗯?这是什么意思?
直子稍微抬起头,迅速抬眼看了一眼禅院直毘人的脸。那张年近五十却依然硬朗的脸上表情很是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就在两分钟之前可能还在与他的儿子发生原因未知的争执。但现在面对他的是自己,直子的脑子开始抽痛。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加茂家那边提议,为了让你们交流感情,多了解一下对方,请你每个月定期去加茂家和他相处几天,你意下如何?”
直子:“……”
包办婚姻往往有一个前提,就是双方可能连面都没见过就要在一个时间过后被长辈不由分说抓去结婚,由此导致了悲剧。从这方面来说,她是不是该夸一句能想到“交流感情”的加茂家和居然真的考虑了这个提议的禅院直毘人贴心啊?虽然她完全笑不出来……不,等一下。
虽然理由让她无言,但这不是个好机会吗?她可是烦透了禅院这个地方,虽说加茂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但只要能和加茂绵沟通好,出去玩然后寻找以后脱离禅院的后路都是有可能的。就算对方不同意,她也有办法让他同意。
她可不准备在一辈子都呆在禅院或是加茂,等到时机成熟,她有了独立生活的机会,她绝对会立刻脱离禅院,和这个破地方断得干干净净。虽说她知道自己的异能力是个潜在的定时炸弹,至少在这一辈子让她开心地活几年吧?她已经受够被各种阴谋算计裹挟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