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先生原是柳南国人,自小体弱多病却偏偏生在一户贫寒又兄弟姊妹甚多的农家。本该需要被格外照顾的他却因病弱无法农活而得不到爹娘的过多关爱,且在他们眼里这个病弱的儿子是不可能活太长的,遂也多半有任他自生自灭之意。
就这么如履薄冰地熬到九岁,身形孱弱不及同龄孩子一半高壮,正是这年幸遇一位游历至此的道医见他可怜便欲带他修行治病。其父母见有人肯收留他们这个短命的儿子自然是欣喜若狂,无论如何也好过看他病死在家中,遂千恩万谢地同意了。
在穷人家,九岁小子已是半大儿,看着爹娘在将自己送走时长舒了一口气,好似他们送走的不是亲生儿子,而是个累赘。已九岁的他虽也知道自己继续留下来确实是在拖累这一家,但心中却难免有怨,怨自己的命运悲惨,怨父母的狠心。直到后来,道医一路上的耐心开导才令他明白了人这一辈子由生到死,中间皆是修行修道。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悟其可以纵横而行之无忌,道之极也。
自此,子桑先生便静心向道医学习修行强身,自学自医,一晃数年病身逐渐好转,道医见他有慧根便欣然收其为徒。后子桑先生又跟着师父前往深山老林中学医悟道十余载,也是在道医的多番催促下才依依不舍拜别恩师下山历练,那时他已过而立之年。
下山后的子桑先生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就因高超精湛的医术在柳南国声名大噪,每日上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老百姓求医倒是真心来治病,可拦不住有些竟欲求长生之法的达官贵族也频频登门,使得子桑先生不堪烦扰,遂不得已也渐渐开始学恩师早年那般时常外出游历,既能清静也好躲着那些有权有势的人。
而景宋国的连州紧挨着柳南国,加之子桑先生也曾多次在连州隐居行医过,遂他的神医之名无论过去多少年依旧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次连州瘟灾爆发,子桑先生突然出现在桂城犹如神明降世让原本在绝望中等待着死亡的桂城百姓瞬间燃起了希望。连州知州等官员以及大夫率先得知此消息后也都喜极而泣,且当地的大夫皆对子桑先生顶礼膜拜,遂趁着这次机会难得,个个都想跟着在旁讨教一二。
于是,连州桂城中,子桑先生的身影在哪,就有些个大夫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令他不胜其烦,遂在巡查完一处重病百姓的院落后才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无奈劝道:
“我说诸位,你们既是大夫就该去做大夫该做的事,如今瘟灾尚未根除,这桂城中的病人虽得以缓解病情但也要一一去过问后症,难道在你们眼里这些病人还不及我一两句的受教重要?如此,你们还学什么医?”
见到子桑先生如此说,这几个大夫这才羞愧得面红耳赤而去。
“先生,有病人又开始出现浑身骨痛了。”这时,一位药童奔到子桑先生面前,火急火燎地禀道。
“那便是寒毒,前面又给服错药了!”子桑先生听闻不禁眉头紧皱,一边说着一边急忙跟着药童前往另处病灾区。
子桑先生赶到时,那名病人已痛得佝偻着身子在地上打滚,苍白的脸上更是冷汗涔涔,一旁束手无策的大夫见到子桑先生前来这才暗松了口气。
“阳虚欲脱,脉微欲绝,当先用四逆汤回阳救逆。”子桑先生把着病人的脉象,转头向身旁的大夫吩咐道。
“可要加量?”经子桑先生提醒,那名大夫这才恍然大悟,也当即暗骂自己蠢笨,如何没想到用四逆汤?
“附子加倍。”
那名大夫听完便赶忙跑去外头配了药让人煎,约摸半炷香后,病人在服下药没多久浑身的痛已有所缓解,才昏昏沉沉疲惫睡去。
“阿来阿去,让他们传话给各处的大夫仔细辨证病人是寒毒还热毒,热毒当用寒药,寒毒当用热药!”随后,子桑先生来到院门口的书桌前,在一张草纸上疾笔写下几行字又递交给身后的两名书童,嘱咐道。
书童应声接过那张写有寒热毒症之辨法的草纸,便匆忙离去。
萧洪忠父子从军营赶到桂城,见城中已不再像昨日之前那般哀声连连,百姓们的眼中也明显有了生机,萧洪忠又再次忍不住湿了眼眶,他总算不用再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一个一个地受病痛而死。
城中百姓见到萧将军也热泪盈眶地围上前来,纷纷赞叹子桑先生神医救世,萧洪忠向百姓宽慰了几句以示鼓励后才匆匆赶去见子桑先生。
可等萧洪忠赶到桂城县衙时,才得知熬了一夜的子桑先生刚刚歇下,他自然不能去打扰,遂又带着儿子萧鹏越继续在城中巡视。
要说萧洪忠与子桑先生的渊源当从十年前他才刚到这连州说起。景宋国的南境乃是潮湿闷热之地,萧洪忠从前在北地待惯了,猛然来到这潮湿的南地自是难以适应,遂一时不察患了疟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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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情急之下遇见了子桑先生为他治好疟疾,萧洪忠感念不已,但也知道子桑先生喜清静,遂直等到半月后的中秋佳节才带着节礼与儿子一道登门拜访。
初次见面,子桑先生就十分欣赏萧洪忠一身的浩然正气,人又不死板固执,懂得刚柔并济;而萧洪忠也钦佩子桑先生虚怀若谷,且不但医术高超还有一颗悲天悯人的仁者之心。
两人交谈下来倒是一见如故,也成了相差近八十岁的忘年之交。
直到临近黄昏,子桑先生这才醒来,见到默默守候在门外的萧洪忠也是又惊又喜,随即二人相视一笑,十年来他们虽甚少见面,但每每重逢仍是倾盖如故。
“这次多亏了先生回来,否则我们连州的百姓怕是还得继续在这瘟灾中苦苦煎熬啊。”桂城城墙上,萧洪忠与子桑先生并排而行,望着城中逐渐井然有序起来,萧洪忠冲身旁的子桑先生感激道。
子桑先生未语,反倒惋惜地低下了头,瘟灾爆发半个月后他才赶到,还是来晚了,未能救回更多的人。
“柳南国的战事,先生如何看?”犹豫片刻,萧洪忠还是忍不住问道。
“孤竹王朝终将保不住。”对于国政之事,子桑先生不愿多谈,他活了一百二十年,在这片土地上不但见证了无数人的生死,更亲眼目睹了权力相斗之下最终付出惨痛代价的还是老百姓,可他无能为力阻拦不了世人的贪婪。
萧洪忠听了子桑先生的这句话,心中不禁凉下大半,虽早预料到柳南国挡不住西月大军,但他还是抱有幻想,可此时连子桑先生都如此说,柳南国怕是回天乏术了。也知子桑先生向来对朝政之事漠然待之,萧洪忠心中虽叹息但也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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