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玫觉得有些生气,她不喜欢这位教授、院长,她也不喜欢牛莉莉和吴竞明。
吴竞明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笑和牛莉莉是一样的,牛莉莉化个妆无可厚非,但吴竞明还特意梳了大背头,抹得锃明瓦亮,特意把球鞋换成半靴,靴子尖和大背头相得益彰首尾呼应,张燕玫觉得他也太夸张了些。
虽然他和牛莉莉是一男一女,但满脸堆笑的两个人也为着张燕玫说不清的东西较着劲。
张燕玫没有说话,她的心里生出一种鄙夷。牛莉莉和吴竞明这种学生,她在大学、高中、初中、小学都见过,喜欢这种学生的老师,学生都不喜欢,这种学生也不会在班里有真正的伙伴,这与他们的成绩好坏无关,学习越好反而越让人讨厌。
张燕玫的观察是没错,可是她忘了这种观察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作为“头儿”的老师,至少还称得上是一个正常的、正直的人类。
可是一个主任、副教授,还是名校的天之骄子,还“破格儿”,会看不出这种油头粉面幼稚的谄媚吗?
乔增德不光看不出,还故意设话套学生的恭维,那不是一种所谓“情商”的考验,张燕玫感觉到备受冒犯。
乔增德的“开诚布公”很没有教养,他的眼神邪恶,充满试探,张燕玫觉得事情很棘手,她还没有与“教授”打过交道。
乔增德心胸颇为宽广地说:“哎,没有那么厉害,都是老皇历。你们跟着老师读书,不光要长学问,还要长见识,有情商。情商在这个社会可太重要了。老师有今天还不是光写文章,情商,情商最重要。我就是情商不够,所以到现在也还只是个副教授。学校也不是象牙塔,不能光靠躲在象牙塔里,我在长天师大就是吃了情商不够的亏。学院里那些老师写篇文章看愁的那样儿,我心想多读书多积累下苦功,怎么能到那种求爷爷告奶奶的地步?我以前跟你们一样读书上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叫朱志强,人称朱小鬼,那个精明,啧,哎呀,没法比,那人学问远远不如我,但就是情商高。”
乔增德一口气一股脑地往外倒着他的个人史:“我的太太孙平尧整天说我不懂人情世故,‘孙’,总吃亏,哎呀,没办法,她是官家小姐,她爸爸是长天水利局的局长,当年看中我长得帅学问好,整天粘着我,我甩都甩不掉,呵呵哼,开个玩笑。她就是找了我,长天师范大学看在我的面子上,当时招收人才,为了留下我,才给她安排了工作,让她专门服侍我。我说她就是个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哼哼呵呵。夫妻相处要有情商,工作哎呀更是。师大李仲森校长当时特意找我,不让我离开师大,他是学经济的,头脑特别清楚,逻辑性特别强,我特别佩服他,不像学文学的,一脑子混沌哎呀,学习,我一贯强调,文理兼通,现在的教育也很成问题,但我人微言轻啊,情商也不够,总爱讲真话,总是得罪人。但事实证明,我总是正确的。”
乔增德竖起食指,自我肯定着:“就像当年考大学,我父亲母亲还犹豫,我当时十几岁就熟读马列,从学校放学就给我娘烧火,我娘就烦我看书,人就是这样,鲁哥迅说的劣根性,我爹娘也不例外,没有远见,没有见识,我们做文学批评就是要敢于直面这种劣根性,他们就没有情商,我那弟弟更是情商低,穷人是有罪的,穷人的思维就是一种底层思维,活该底层,啊,我那一家人,我每年给他们寄大礼包,就知道等靠要。这个社会,啊,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是家里最孝顺的,也是读书最多最有见识的,但是爹妈不待见啊,就是偏袒我的弟弟乔增财,唵,弄得个儿子像巨婴。我在南湖师大读研究生,省吃俭用攒下五毛钱,都要附在信里寄回家,没办法,家里还有妹妹,我又孝顺。我刚工作的时候,哎呀,天哪,简直是只大白兔,我的同事给我取了个外号大白兔,单纯地啥也不懂,就知道苦读,靠自己,没过多久三观都颠覆了。尤其是去你们师母家,我们缺吃少喝,他们都吃特供,我三观都颠覆了。我的岳父没少帮我。当然,我也反省我自己,我就是情商低,爹娘也没教过,知识分子也是人,知识分子也有权利过更好的生活,都靠抢,什么都抢。我做了巨大的贡献,能得着什么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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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增德目视前方,毫无顾忌地将过往倾倒而出。
张燕玫脑袋涨涨的,直犯恶心。
人可以偶尔自嘲,也可以偶尔自恋,但长篇大论自己的冤屈、自己的贡献,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情商”这个词在她读初中的时候就是厚黑学里的高频词,那些尽遭鄙弃的玩意儿,怎么会如此明晃晃的登上大学副教授的台面,文学里尽是对这些的批判才是啊?
再说,人不“为”己,那个字并不读四声,而是二声,修为。
这一读音的差别,整句话可完全是不同的意思和价值取向。这位副教授大讲特讲情商,但是并没有说出一件两件具体的事例。
听起来倒像是他半是入赘一个官家,借着时代的东风站稳了脚跟。
现在不要说“大学生”,就是“硕士”“博士”也未必是炙手可热的天之骄子,如果没有时代的因素,孙家怎么可能看上他?如果孙家看不上他,他也就无法攀援上所谓“当官的”,没有这当官的,他在长天师大就不可能认识李仲森,哪里还会有后来的赏识与破格晋升呢?
张燕玫觉得人应该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得失,这样才能懂得真正的谦虚、命运中的幸运,才能明白他人的处境、需要,这才是情商。真正的情商是一种智慧、人道、天理、胸怀、境界,张燕玫想到很多词,却没有一个是乔增德所示的占尽便宜还觉得吃亏的同义词。
张燕玫有些不耐烦,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导师见面会已经一个多小时,学习方法、要读的书目都没有,学习计划、入学安排、注意事项、嘱托,一点都没有。张燕玫很困惑,这就是副教授的“随和”、“漫谈”、“从游”?
她努力想和牛莉莉、吴竞明一样,至少看起来兴致盎然,热情崇拜的眼神虔诚而清澈。但睡意让她昏昏沉沉,她实在不想听这位副教授厚颜无耻而不自察的言论。
乔增德发现了张燕玫的不耐烦,马上指出来说:“呦,这位同学还有些不耐烦。”
看起来,这位教授并不十分严厉凶狠,并且她理解的“导师”应该比其他普通任课老师要更亲近,所以张燕玫也就诚实地回答:“老师,我觉得您近四十年的人生经验一下子要放在我们二十岁的肩膀上有点儿过于沉重了。”
乔增德当即笑了一下,继续说:“看,人就是这样,人就是听不得真话,忠言逆耳啊。我在长天师范大学情商也不行,那曾智宏,南河人,我看见他就烦,哎呀,千万不要交往南河人,占便宜没够,一天贼眉鼠眼那样,长得还没有我帅,学问也没有我做得好,整天就知道嫉妒我,我都不跟他一般见识,哎呀,这种人就是情商极高,特别会跟领导拉关系。我当年对他有恩呐,这就是小人。我给他办的入职,刚来的时候哥哥的叫着我,还给我送烟,后来自己巴结上领导哎呀转过头就害我。做人啊,得知恩图报。不说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无知。”
三个学生没有一个知道“曾智宏”是何许人也,整个硕士研究生读书阶段,也没有学生与这位曾老师打过任何交道,更不清楚他如何成了狡诈的南河人的代表,乔增德极力推崇的“情商高”的人又成了他唾弃无比的“小人”。。。。。。
两个半小时过去,张燕玫满脑子都是乔增德“我在长天师大”故意尖起来的长音,“情商”的重要性,南河人的卑劣,乔增德滔天的受害史和滔滔不绝的贡献史。
刘张燕玫想都没想,她随意说的那句话,也是两个多小时的“导师见面会”唯一一句自己观点的表达,会给她接下来的读书生涯带来何种打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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