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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交加(第1页)

自那日起,钟离启日日训学东宫,纵使心中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倒是贵妃私怨许久,与钟离伯巧言语抱怨了几遭,钟离伯未曾理会得这母子二人,几番下来,便也认了。

再说回谢祯,旧伤早已痊愈,又得了宫人悉心照料,身姿体魄长得颇快,加上勤奋习练,如今愈是显得挺拔英气。

钟离遥仔细观量他几番,嘱咐道,“祯儿近日正长身体,令少府量制几身新衣,既已临近年关,方显气象更新。”

谢祯闻罢,松了弓箭,停转手中动作,“哥哥,已近年关了吗?”

“然也。”钟离遥举弓射出,目光落在远处,口中方说道,“宫中各处,正张灯结彩,悬红挂绿,再有□□日,便是逐除(除夕)。”

“祯儿虽未曾亲历,却也知热烈非凡,笙鼓歌舞,震彻长夜。”他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听闻寻常百姓家,除却歌舞,还有字谜灯会杂耍各类风俗,直至正月十五,方才罢止。往年便是由娘亲将那热闹一一讲与我听,不知哥哥可曾见过这番景象?”

钟离遥思绪浓重,沉默一会儿,方才道,“本宫也未曾见过。”

“哥哥可有心事,为何几日来,愁眉不展。”谢祯问道,“今日举弓,更是频频失手。”

钟离遥并未回答,反而问道,“祯儿,你可思念亡母?”

“思念异常。”谢祯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轻声说道,“娘亲病故时,谢祯尚见院中腊梅如雪,好看至极。如今不过几年,却连她的面容都记不真切了。就连她早早备下的历年新衣,也已穿不下了。”

“本宫未曾想过,如此,便是祯儿珍爱梅花之故。”钟离遥轻笑了一下,走近他,伸手去抚弄他的衣襟领口,为这举弓生出来的褶皱颇感疼惜,“这可是你亡母为你缝制的最后一件衣裳……”

见他顿住不语,谢祯便抬眼看他,却只见东宫殿下盯着衣襟领子,似有愕然。

那衣襟领子内里衫处绣着一朵梅花,正是栩栩如生。谢祯不明所以,便解释道,“娘亲素爱梅花,故而每件衣衫皆有此花样。”

钟离遥怔怔了片刻,方才将他拉近自己身前,缓缓的替他拢紧了衣衫。半晌,似震颤般低低出声,“故人芬芳去,腊梅香自幽。”

谢祯较他尚且矮半个头,正贴近他胸口,听得那句轻吟,似叹息又似震惊,只呆愣愣的不出声,更觉动弹不得。

半晌,钟离遥垂首道,“此事,除天地知,唯你我尔。”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谢祯鼻息间萦绕着一阵柔和宁静的龙檀香,他目光紧紧盯着那白皙脖颈在日光浅淡照耀下,如鎏金般的线条潜入衣衫,只剩咫尺的狐裘领子随风起伏,竟是一个字眼儿也未曾听得进去。

见他两颊红扑扑的,钟离遥微微蹙眉,问道,“祯儿,可曾听得?”

谢祯痴痴点头,忽然说道,“哥哥好香。”

钟离遥抬手握住他的下巴,要他对上目光,只紧盯着人,复又说了一遍,“祯儿若想留在宫中,便须牢记,衣衫花样之事只可你我知晓,你可明白?”

见他神情凝重,面目紧肃,谢祯这才回过神来,拧眉点了点头,“祯儿明白。”

不知为何,钟离遥并未说明缘由,谢祯却也不去追问。及至晚间,谢祯便将其亡母所缝制的衣衫挑拣出来,坐在床边愣愣看了许久。片刻,他俯下身去,将面容埋进衣衫之中,喉咙发紧。

德喜问道,“谢公子,可是思念母亲?奴才……”

只听他埋在衣衫里,轻声道,“德喜,请帮我架炉火来。”

绿火霹雳,铜色竞红,火舌舔舐着衣衫,燃的越发热烈了,宫殿中烟尘生起,谢祯咳得厉害,眼角两行清泪滚烫,那滋啦呜咽的雾气中,似有容颜如旧,落梅如雪。

“谢公子,为何不令老奴……”德喜咳了几声,“拿到殿外……”

“亡母所赠,谢祯当亲手作别。”

“谢公子为何要……”

“无他,谢祯不想沉湎过往,如今既得殿下垂青,便该辞旧启新。”

德喜静静垂首,望着那火焰映红、泪痕尚干的面孔,竟觉得英气坚毅,不似小儿姿态。

宫中四下喜悦,唯有东宫与中宫反添了寂静,两侧并不见色彩装扮。自那日校场返回后,谢祯接连几日不见钟离遥,问及德喜,方听得惶恐讯息,中宫皇后卧病不治,已显征兆。临近年关,竟无一人敢言及此事。

“娘娘旧疾每年易发,却不似今年来的迅猛,入了冬便艰难度日,下了几幅猛剂竟都不见效。”德喜轻声道,“主子爷衣不解带,于宫中伺候。倒是前几日便吩咐下了,公子若有短缺急要,可随时差奴才前去禀告。”

“谢祯并无短缺。”谢祯眉头紧锁,问道,“可知殿下何时回宫?”

“奴才不知。”

谢祯紧着心绪照常完成功课,心中忐忑不宁,夜间更辗转难眠,又过二日,及至腊月二十八,这日,他思索半宿,至后半夜方才勉强睡下。

他只觉的眼皮略一搭,就让人唤醒了。

只见德喜满面惶恐,“公子,快醒醒,殿下急召,要您速至中宫。”

与他预想中的场景大为不同,钟离遥并未悲恸嚎啕,只是安静站立一旁,负手凝神,面色虽有不忍却极为克制,只余眉眼泛着粉红,至淡至浓,竟显悲情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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