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子似乎也怕惊吓到老猫,有意伏低身子,并且垂下了头。周围再无他人,见泉子无动于衷并且没有留意到自己,老猫的胆子变也大了,它蹑手蹑脚地来到死麻雀跟前,用嘴衔起它,准备回到窝里慢慢享用。
百密终有一疏,老猫毕竟上了年纪,它只顾着防人,却忽略了同类,它还没有将麻雀衔回矮树丛里,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便猛地蹿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它的口中夺走了麻雀。黑白花猫也是只老猫,但它的皮毛干净、身体匀称,一看就是有主人的猫。事实的确如此,围观的两个娃娃认出了这只猫,它正是附近安建成家的猫,它的名字叫小花,已经是只十来岁的老猫了。
小花有家可栖,有饭可食,但不知是嫌家里的伙食不好还是一心想尝尝野味,最近这段时间它总是偷抢老猫的食物。老猫自然不甘心受欺负,每次都要拼命夺回活命的口粮,于是村里的娃娃们经常能看见两只上了岁数的猫在树林里、院墙上和屋顶上追来逐去。
眼下被小花“猫口夺食”,老猫气冲冲地追过去。小花三拐两拐来到自家跟前,跃上了院墙。老猫虽然身体羸弱,但紧追不舍,也拼力跳上墙头。
一直蹲在地上的泉子似乎被两只家猫的争夺大战所吸引,跟随在后面来到了安建成家跟前,围观的娃娃们也紧随其后来看热闹。虽然被老猫紧逼,但小花不想放弃夺来的美味,它腾挪跳跃,跑到了屋顶上。老猫营养不良,可它还是跳了上来。这下小花再无处可逃,它嘴里紧紧叼着麻雀,喉咙里发出同救护车的鸣笛声有些相近的警告声。同它一样,于心不甘的老猫也耸着身子,发出类似的威胁声。
两只猫此起彼伏的叫声引得安建成的女儿安朵朵从屋里跑出来张望,她告诉自己的爸爸:“小花逮了一只麻雀,有一只老花猫想抢小花的麻雀。”
猫儿狗儿争食打架是常有的事,再加上听说同小花争食的是只老猫,安建成也就没有在意,安朵朵只好噘着嘴继续打量两只家猫,并不时为小花加油打气。
远远看见小主人站在院子里为自己鼓劲,小花更加不肯让步了,嘴里发出的声音也更响了,但就在这时,小主人突然惊叫起来,她手指着屋顶叫道:“小花,当心,当心……”
一开始小花还不清楚小主人究竟在叫喊什么,它以为她仍在为自己呐喊助威呢,但很快它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对面的老猫突然间伏低身子,耷拉下耳朵,尾巴上的毛全都奓起,瞳孔也瞬间变大,其间充满了惊恐。
小花正左右张望,希望得知老猫究竟发现了什么危险时,头顶上突然袭来一阵疾风,它本能地将身子伏到最低,总算侥幸逃过一劫。这时它才发现刚刚飞过头顶的是一只翅健爪利的老鹰,它终于明白了对面的老猫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骨寒毛竖,在这样鸷狠狼戾的猛禽面前,它们是没有任何招架之力的。
老猫准备转身逃跑,小花也顾不得嘴中的麻雀了,把它丢在一旁,打算抓紧时间跑下屋顶,但老鹰远比它们矫健敏捷,它稍作盘旋便又飞了回来,这一次险些将老猫抓走。小花虽然又躲过一劫,但它也被彻底吓住,纹丝不敢动了,它望了望院子里的小主人,喉咙里发出惊恐又绝望的求救声。
见此情形,安朵朵慌里慌张地跑进了屋中,大声叫道:“老鹰……老鹰要吃小花……”
听说有老鹰,安建成不敢再无动于衷了,他也慌里慌张地跑出来,果然瞧见了伏在屋脊上吓得半傻的花猫。
眼见老鹰还在虎视眈眈地盘旋,安建成从院子里提了根细长的竹竿爬到了屋顶上,他高高地举起竹竿,一边不停地挥舞着,一边大声叫唤着想把老鹰轰走。有了安建成的伸手相助,腿脚吓软的小花和老猫终于缓过神来,慌里慌张地跑下了屋顶,但意想不到的事情也随之发生了,斜坡状屋顶的瓦上还凝着一层薄薄的秋霜,安建成脚下一滑竟然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大!大!”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安朵朵慌了神,她哭叫着拉起安建成的胳膊,却发现他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安朵朵急忙跑出院子喊人帮忙,安建成被送到了医院里,但他还是未能捡回命来,他本来就有高血压,又是脑袋着的地,经过几天几夜的抢救后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
泉子在我大和我妈的心目中,在我和曹皮皮的心目中,已经是一个洗心革面、热心助人的好人了,但这件事让我们又开始重新审视他,那种后脊发冷的感觉又回到了我们身上。
我妈对我大说:“掌柜的,你说安建成咋就从房顶上掉下来了?他死得可真的冤枉啊。”
我大叹了口气说:“他要不上屋顶去轰老鹰,也就不会有这档子倒霉事了。”
我妈想了想又说:“他是为了救自家的猫才爬到屋顶上的,他家的猫儿是为了争抢一只死麻雀才跑到屋顶上被老鹰盯上的,听人说那只死麻雀就是泉子用弹弓打下来的。”
我大皱起眉头问:“泉子?”
我妈点点头:“村里的几个娃娃亲眼瞧见泉子把一颗红弹珠放到了弹弓上,用它打下了枝头上的麻雀。”
“红弹珠?”我大感到了蹊跷。
我妈接着说:“王存华和周志有出事之前,泉子都拿出来过红弹珠,安建成从屋顶掉下来前泉子又亮出了红弹珠,而他们三个刚好又和泉子有过仇。我早就说过那些红色弹珠多半有啥法术,是啥邪物呢,它一亮出来就能要人的命,村里的人也都这么猜呢。对了,泉子兴许就是从他的表舅,住在贺兰山上的那位老神医那里学到的啥巫术呢。”
我大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但他还是相对理智些,他想了想说:“就算麻雀是泉子打下来的,他离安建成家也远着呢,而且安建成是自己爬上屋顶的,又不是泉子教唆上去的。”
我妈难以反驳,没有再吱声。我大又说:“也许一切都是巧合而已,正因为出了意外的三个人和泉子结过仇,所以大家才容易把他们的死同泉子联系起来。单靠一个红弹珠,远远地把它拿出来就能让自己的仇人出意外命丧黄泉,这种巫术也太神乎其神了吧?泉子的表舅只是个老中医,又不是活神仙,他咋能有这么厉害的法术呢?他真有这么高超的法术还辛辛苦苦地抓毒蝎子泡酒干啥?他随便吹口气不就让人病除灾消了吗?”
我和曹皮皮也热火朝天地议论起安建成的意外亡故来,我们早就从村里的大人和娃娃们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曹皮皮像我妈一样对泉子充满怀疑,他分析道:“泉子如果不用弹弓和红色弹珠打下麻雀来,老流浪猫就不会从树丛里跑出来叼住它;老流浪猫不叼住麻雀的话,安建成家的小花就不会从它的口中夺食;小花不抢走麻雀的话,老猫就不会去追它;老猫不追逐小花的话,它就不会跑到屋顶上;小花不跑到屋顶上的话,也就不会被老鹰盯上;老鹰不攻击小花的话,安建成就不会跑到房顶上;他不跑到房顶上的话,也就不会掉下来。就这样推算下来,整件事情的源头还是泉子啊!”
同之前一样,我对曹皮皮的分析很是钦佩,但我仍深感困惑,泉子咋能知道他用弹弓打下麻雀后老流浪浪猫就会出来叼走麻雀?他又咋知道安建成家的小花会来抢麻雀?还有,他咋知道小花会跑到自家屋顶上?他又咋知道老鹰会瞄上它们?安建成又会去驱赶老鹰?
曹皮皮冥思苦想了半天,还是难以做出一个完美的解释,最后他只能挠着脑袋说:“反正我觉得王存华、周志有和安建成三个人的死都有些不大对劲,我要是福尔摩斯就好了,就能把一切调查个水落石出。”
曹皮皮回去后,我又绞尽脑汁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想知晓它究竟同泉子有无关系,我想得脑瓜生疼也没有答案,只好拿起剪刀和红纸来,打算剪几幅剪纸让自己休息一下。另外,自从喝了蝎王酒后我还一直没有再动手剪纸呢,我得验证一下它的效果,因为我的腿脚仍无知觉,我想知晓它有没有让我的经络变得更通畅,让我的头脑变得更敏捷,也让我的双手变得更灵活。
我充满期待地举起剪刀,以为头脑中会再度出现那种亦真亦幻的指点声,我甚至期待它会在蝎王酒的作用下变得更清晰、更响亮。然而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以往我一握剪刀就会响起的声音今天迟迟没有出现,我耐心等待了十几分钟也毫无动静。于心不甘的我干脆按照自己的意愿一点点地剪起来,可直至此时仍旧没有声音指点我该往上剪还是往下剪。我只好按照图样照猫画虎地剪,连我自己都明显看出来,这次我完成的作品再无之前的精细灵动和神韵十足,它显得粗疏呆板,灵气全无,而这也正是我的真实水平。
我使劲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耐心等待了一刻钟后,我又拿起剪刀,但那既似外奶奶的声音又似播音员的声音的“天籁之音”始终没有再响起,没有它的步步指点,我也就没法子如有神助般地剪出精美绝伦的作品来。我开始变得恐慌而难过,老神医的蝎王酒非但没有进一步打通我的经络,反而让我倒退回最初的状态,我真后悔喝了它。怕我大和我妈担心,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们,我只告诉了曹皮皮,曹皮皮听完后也觉得很惊愕,他建议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我们得找泉子,得让他带我们去找老神医,问问老神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蝎王酒非但丝毫不起作用而且还起了反作用。”
蹊跷的是,这几日泉子再没有露面,曹皮皮去他家里找他,但他并不在家,泉子的妈告诉他:“泉子这几天天天到黄渠桥镇上,到县城里耍,有时候深更半夜才回来,有时候干脆不回来。”
我们无计可施,只好耐心等待,我也没有再饮用蝎王酒,生怕它还会有进一步的副作用。
接连办了几天丧事后,安建成也被葬在了贺兰山脚下,听说他的家人也曾怀疑他的罹难同泉子有关系,但终因缺乏证据、难圆其说而不了了之。
安建成落葬之后,泉子终于回来了,这个时候的他再度成为人们心中的“瘟神”和“煞星”,大人们都叮嘱自己的娃娃见到泉子要离远一点儿,尤其不能要他的红色弹珠,大家已经料定那是一种能带给人灾祸的东西。
尽管我大和我妈也开始嘀咕泉子的邪妄,但我只能硬着头皮同他见面,向他打听蝎王酒的事情。
泉子显得美滋滋的,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见到我后,还未等我开口,他便主动说道:“我表舅请你再上一趟山,他说上次的蝎王酒里忘了加一味药材,有了那味药材蝎王酒才能发挥药效,他让你抓紧时间过去重新喝一杯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