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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启示（第3页）

诡梦，成了现实。

我艰难地问：“什么事？”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瞳孔死死盯着我。显然，我的犹豫、我的谨慎让他有些意外，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我的外套，刚刚挂在桥栏上，被风吹下去了，我眼花，你帮我看看，是掉在了河里还是在岸上？”

不能说似曾相识，只能说一模一样。

我颤抖起来，眯起眼，看向他身边的桥栏，上面布满裂口，有一处关节都脱离了，露出光秃秃的榫卯。恐惧让我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老人愣住了，显然，我的戒备很“反常”，出乎预料，他咳嗽了两声，似乎想用病痛引起我的同情，“麻烦你，就帮我看一眼。”他说。

我深呼吸，又退后一两米，这才侧过身，往桥下瞟了一眼，旋即迅速将目光锁定对方，说：“嗯，水里一件蓝色外套，在河中间，离这儿五六十米吧。”

对方呆住了，看了眼河面，旋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十来秒后，他弯下腰，捂住腹部，靠在一根柱子上，缓缓跌坐下来。

“哎哟、哎哟。”他开始呻吟。

我自然没有上前——先不管那个梦是怎么回事，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至少不会蠢到靠近他。很快，我做了自认为这个时候唯一正确的事：拿起手机，对准他开始录像。枯瘦的身躯蜷曲、颤抖，双眼紧闭，皱纹在眉心拧成一团，这让我的心颤了一下，如果梦是真的，那么，眼前的这个老者，是一个正忍受癌痛的病人。

在拍摄下一段半分钟的视频后，我拿起手机，准备拨120。

“你在干什么？”

“帮你叫救护车。”我说。

“不，不用。救护车来一趟要好多钱，你千万别打。”老人扶着柱子，喘息着站起身，好几次，我几乎都忍不住想上去拉他一把，但终究没有这么做。正在我犹豫的时候，这具孱弱的身体忽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老人瞪大双眼，两臂箕张，就像一只残弱的猛兽，向我扑来。

我又惊又怒，踉跄着向后一闪，旋即转身，奔跑。幸好，我和他始终保持了四五米距离，他没能碰到我的衣角，甚至没有碰到我的影子。四五秒后，我第一次回头，看见老者已跪在二三十米外的地上。

“你……你干什么？”老人咬牙切齿，双眼血红。

“你要杀我？”我问了出来。

“嗯……呼哧……嗯。”老人的声音含混不清，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只是喘息。

“为什么？”我问。

老人的喘息更激烈了一些。

“因为钱？……谁让你杀我？”

……

月亮被一片乌云遮住，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老人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捂住腹部。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到后来甚至不再理我。之后，我一度犹豫要不要打110——但思考再三还是放弃了，是的，他刚刚做的事，不过是“外套被吹到了桥下，癌痛难忍，请我帮忙”罢了，至于后来“扑向我”，他也解释了：怕我打120浪费钱，情急之下想抢电话。从头到尾，他没有碰到我一根汗毛，没有伤害我分毫，我总不能在做笔录的时候，说“我梦见这个老头要害我”。

当然，我还是长了个心眼：先假装离开，藏在桥下的景观亭里，目送老人走下桥，又颤颤巍巍地走出三四百米，钻进一条路灯昏暗的小巷。我悄悄跟了上去，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警惕心，又或者听力、视力都已不再敏锐，对我毫无察觉，两分钟后，他在巷子中段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开门进屋。我记下了门牌号，之后在巷口的杂货店里打听到了老人的身份：“你说老尤啊，大名叫尤志，刚过六十吧，做油漆的，上个月确诊了肝癌，他老娘中风住院，姑娘又要高考，唉，祸不单行啊。”

我到家时已是凌晨，但辗转难眠。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离奇惊险，如阴影般笼罩在心头。是的，刚刚经历的一切已足以证明，那个梦是真的，是某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启示”“预警”——而我并不认识尤志，这个身患绝症的小老头儿，多半只是被雇的凶手，这意味着，只要“买主”不被揪出来，我仍时刻面临危险。

买主是谁？我得罪了什么人？

我起身，打开电脑——我是一名报社记者，负责一个深度调查板块，自然也做过不少得罪人的采访。最近两年，我暗访过两家“皮肤病性病”专科医院，曝光了一家年销售额过亿的保健品公司、一家卖药酒的明星企业。此前，我走夜路时，就被不明人士围堵、威胁过，甚至在曝光一家男科医院的三天后，收到过一件不明地址寄来的寿衣！

至于最近……两天前我发了条新闻，但并不劲爆，只是一家当地民营企业半强制员工“自愿捐款”——只有捐款的员工年终考核能评上优，否则最高到良，而考核关系到三五千元的年终奖。这位公司老板是政协委员，优秀企业家代表，意气风发。

“我们企业只有奖励，没有惩罚，捐款1000元以上的员工，额外奖励10分全年考评分。公司出此政策，是为了引导员工心怀社会，心存感恩。”这位老板对录音笔侃侃而谈。

我无法反驳，只能如实写稿，不加评论。当然，事后舆论也起了些波澜，但热度并不太高，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只因为这一点“龌龊”就要害我性命？我不太相信。

凶手到底是谁？他还会找我吗？

之前我做的“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想出任何线索前，困意袭来，合眼的一刻，我脑海里的念头是：今晚，还会有下一个“梦”吗？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