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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dc（第1页）

月6日，早晨。

“我要去元宇宙。”我对齐说，“念冰最近有上线吗？”

“不知道，元宇宙的登录数据，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个人隐私。即便我是念冰的监护人，也无权查看，再说她可能是匿名登录，如果是匿名，那ID、容貌外形、动作模组都随机生成，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来。”

“我想去试试，反正没有坏处吧。”我说。

“可以，用我的ID，可以匿名，也可以实名，我不介意。”

我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了实名登录——首先，这样的话，如果念冰正匿名登录元宇宙，至少可以一眼认出我，不至于两个人都“相见不相识”；其次，匿名登录元宇宙的话，行动权限都受到严格限制。

齐带我走入大厦顶层的一间房间，面积不大，布置也极简单，唯一的“家具”便是房间正中，类似球形舱的元宇宙接入设备——这是最豪华的款式，平民只要躺在沙发上，戴上类似头戴式耳机的脑机连接设备即可。我按照说明提示，将三块拇指大小的电极片贴在前额、两边太阳穴上。3、2、1。随着倒计时结束，与电极片接触的肌肤感到轻微的酥麻感，我“坠入”了梦里。

眼前，是一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地点是我家乡云城，年代则是公元2100年，在元宇宙的服务器编号为2100-CN015（年代、国家、城市代码）。该服务器的日常在线人数是2万到5万，虚拟城市里，所有的建筑建模、NPC都取材于当年的真实数据。齐告诉我，这是念冰在元宇宙里最常去的服务器，其次是2000-

CN015，依旧是我的故乡云城，我出生的那个年代。

我“降生”在城市中心广场，和记忆中相比，除去满街的全息屏幕、满天的载人飞行器、路人的衣着外，变化并不太大。“去××小区。”我刚浮起这个想法，一台单人飞行器便“凭空出现”，从头顶缓缓降落在身前，是的，这是元宇宙，一个由人脑意识、计算机程序支撑起的虚拟世界，用户一念之间，便可以创造出“实物”。这飞行器很漂亮，拥有形似飞禽的流线型外壳，渐变的银色涂漆，耳边响起柔美的电子音。

“大疆公司隼41型单人飞行器，支持无人、手动、半自动驾驶模式，实物售价7000万元人民币，最高时速1。4马赫，0~1马赫加速7秒……该产品已通过4R认证，您在元宇宙的驾驶体验，与真实世界的体验接近度为99。5%。”

我有些讶然，这便是元宇宙里的广告植入吗？这台飞行器，无论外形还是性能，都完全在我的审美兴趣点上，价格则正好和齐的身份匹配。在我那个时代，手机程序还需要收集或者说“窃取”用户的行为数据，进而推送最具吸引力的广告，然而在这里，在元宇宙，我的爱好，我的性格，我的一切思想，都暴露在服务器内。想必这便是齐引以为豪的杰作——元宇宙舆论管控、信息推流算法吧。

难怪他能成为这个时代的人上人。我心念微动：“前进。”伴着一阵强烈的推背感，飞行器启动、加速，以0。2马赫的速度，平稳地往北部某小区飞去。那是“语冰”DPC在元宇宙里的住所。

DPC，一个全新的名词，在元宇宙里，它代表根据已故之人的外形、性格数据创造出的虚拟人物，相当于亡者在虚拟世界的“重生”——有别于由真实玩家操控的玩家和由程序生成的NPC，DPC的额头有明显的“D”字光标。DPC分两种，一种是逝者本人在生前签署授权、上传数据；另一种则是逝者亲友签署复杂的承诺条约之后代办——为了区分，前者的D字光标是大写，后者则是小写d。

语冰自然属于后一种，毕竟她去世那年，元宇宙还只是个很不成熟的概念雏形而已。

这也意味着，这虚拟世界里的“语冰”，不过是齐凭借自己的记忆，重塑、创造出的人物罢了。

我颤抖着伸出手，敲响了眼前的那扇门。

“谁？”

“我。”

门开了，眼前立着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我怔怔地看着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是的，太像了——完全一模一样，她就是语冰，五官、身形，甚至微笑时，眼神、唇角的细微变化和真实的语冰别无二样，若非额前闪烁的“d”字光标，我甚至怀疑，自己回到了过去，又见到了语冰。我生出一种冲动，走上前，抱着她——在元宇宙里，一切触感、包括拥抱、接吻都能做到99%拟真，我张开双臂，语冰却怔怔地看着我，说：“怎么？”

我用力呼吸，努力冷静下来。是的，根据法律规定，元宇宙里，由亲友提供数据创造的dPC可以和玩家聊天、握手、一同吃饭、逛街、运动。如果对方是父母、子女，也会与他们拥抱、亲昵。但唯独不能“约会”“恋爱”，即便dPC生前是上传者的法定配偶，上传者也无权给dPC加上“我的爱人”等标签。诸如“恋爱”“约会”“性行为”的权限，只有亡者生前自主创建、授权的DPC才拥有。例如某人在车祸意外身亡前，便将自己的全部数据上传至元宇宙，并立下遗嘱：“如果我意外亡故，DPC的设定将是××的忠贞伴侣。”毫无疑问，这法律是符合人权、人伦的，能规避无数“亵渎亡者”的投诉。

我可以和dPC语冰聊天、喝茶，但不能拥抱她、吻她——她是我的朋友，好朋友，仅此而已。

“对不起，能一起聊聊天吗？”

“当然可以，齐楚，要喝茶吗？”

这一刹那，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语冰变得陌生了。她叫出了我的名字，那个在现实里，她无数次叫过的名字，但这一次，这两个字不带丝毫温度。我抿了一口茶，清香顺着味蕾渐渐扩散——味觉体验极度拟真，甚至更加敏感，大脑里，有一个声音“恰到好处”地告诉了我这种茶叶的品类、价格，这无处不在的广告植入让我苦笑。我说：“最近，念冰有找过你吗？”

“念冰？”语冰微微皱眉，“最近没有，上次她找我，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我心头一空，两个月前？要知道，元宇宙和真实世界，时间流速是一致的。

两个月前，那会儿齐还没有降临，甚至还没第一次和我意识共鸣。我问：“上次找你，念冰和你说了什么？”

“对不起，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不能说。”

我有些失落，但也在意料之中。这个问题已经涉及了隐私的范畴，其实之前我问“念冰最近有没有找过你”就已在“越界”边缘了。dPC语冰察觉到了我的沮丧，于是转移话题，和我聊最近的趣事、新闻，但我已意兴阑珊。我怔怔地看着这张熟悉的美丽面庞，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

是的，她不是她。

她不是语冰。

语冰，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在我眼前的，不过是一段由数十万段代码组成的程序，一个活在他人记忆中，容颜清晰但人格模糊、徒有其表的虚像。如果是语冰本人授权、上传数据，并加入“齐楚的爱人”设定的DPC，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不知道。想到这里，我忽然想去见一见元宇宙里的父母。母亲依旧会唠叨着关心我吗？父亲依旧是那不苟言笑的模样吗？

以及，这便是未来世界的“悼亡”吗？

是的，在一个世纪后，至爱、至亲离世后，我们依旧可以在元宇宙中，与生前一模一样的“人”互动，而非面对一座冰冷、沉默的墓碑。但为什么，我依旧会感到悲伤呢？这大约是我的错吧，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才做不到自己骗自己吧。

我陷入沉思，以至于忽略了眼前人。她伸出手，在我眼前挥了两下，我猛醒过来：“啊，对不起！刚才说到哪了？”

“我一会儿要出门，参加我老师秦文的‘出生礼’，你要陪我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