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凤姐谈了一番话,因黛玉并不知凤姐心思,只是提个醒儿,她若是有心人,必会有所悟。果真,过了两日,凤姐便独自来到碧纱橱,找黛玉说话儿。
黛玉见凤姐一人过来,知其有话要说,便请凤姐坐下,让紫鹃上茶来,又让她拿了一幅画给探春送去,紫鹃掩上门自去了。
凤姐方开口道:“妹妹,前日你对我说了那一番话,我便知你是真心为我好。如今嫂子只想问问你,我该如何做?”
黛玉心下欣慰,看来凤姐已想通了一些事。便说道:“好嫂子,你这样一个人儿,若生为男子,必定能做出一番事业。可身为女子,若是一味要强,不一定是件好事。”见凤姐点点头,便又接着说道:“如今我看这贾府,虽表面风光,富丽堂皇,实际上是怎样二嫂子定比我清楚。”
凤姐赞同道:“可不是。这么一大家子人,管吃管喝,还有逢年过节的礼节,各府庆典婚宴的礼品,还有宫里娘娘那边上上下下的打点,送出去的礼不知有多少,如今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我竟倒贴进去许多嫁妆。实在没法子的时候,连老太太的压箱底儿,都让鸳鸯帮着偷偷拿出去典当了好些,如今也没能赎回来,只瞒着老太太罢了。”说完长叹一口气。
黛玉似笑非笑道:“嫂子,你真以为老太太不知道么?”
凤姐一愣,急忙问道:“你是说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黛玉说道:“老太太那样精明的一个人,如何不知?只装作不知道罢了。她也知道你的难处。”
凤姐眼圈一红:“也只有老太太疼我罢了。”
黛玉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问道:“二嫂子,你和我说实话,你还想管这个家么?”
凤姐愕然,问道:“妹妹的意思是——”
黛玉道:“依我看,你还是早些抽身为好。如今宝玉也大了,今后二舅母定是要让自己的媳妇管理这个家业,你虽是二舅母的亲侄女,却终归隔了一层。你到时又有何趣?白替人做嫁衣罢了。”
凤姐听罢如醍醐灌顶,沉思一阵,方正色道:“妹妹说得极有理,让我好生佩服。我总一味争强好胜,得罪了贾府许多人不说,连在自己婆婆面前也极不讨喜,这些年,竟没落得一点好,只留下一堆骂名。有时夜间躺在床上想想自己何苦来,白日里却又是支撑着管这管那丢不下……唉,如今我也想通了,罢了,我便把管家钥匙交还给太太,我回那府去侍奉公婆,倒也乐得清静。”
黛玉微笑道:“二嫂子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只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再等些时日,慢慢放权,方不会令人生疑。”凤姐想想便点头答应,黛玉又说:“另有一句话,我一个闺阁女子说出来,也不怕嫂子笑话,如今二嫂子还是好生将养好身子,趁早怀个哥儿,才是正经。”凤姐听罢并没有笑话黛玉,只是深深看着,久久落下泪来。
这日黛玉因想念湘云,便提醒着贾母接了她来。第二日湘云来了,姐妹都十分高兴,乐了几天。这日湘云本要回去,贾母因说:“后日是你宝姐姐的生日,等过了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史湘云方继续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为宝钗生辰之仪。
宝钗今年十五岁,虽不是整生日,也算得是将笄之年,故贾母唤了凤姐来,自己出资二十两,交与她置酒办戏。
至二十一日,就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就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除了薛姨妈、宝钗、湘云是客外,余者皆是家人。
到晚间,众人都在贾母身边围坐,吃着瓜果点心说笑。点戏时,贾母便叫宝钗先点,宝钗推让一遍,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贾母最喜欢这样热闹戏文,自是欢喜。然后便命凤姐点,凤姐亦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贾母更是高兴。然后让黛玉点,黛玉便让薛姨妈王夫人等先点,贾母道:“今日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笑,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他们不成?他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他们点呢!”说得众人都笑,王夫人等只得陪笑。黛玉便点了一出《游园》,然后宝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等俱各点了,接出扮演。
黛玉和湘云坐在一起,边看戏边吃些茶点说些闲话儿,“三春“也是如此,唯有宝钗,一直淡定地坐着看戏。
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奇怪地看了一眼她,说道:“你只好点这些戏。”宝钗淡淡说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哪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不为所动:“我从来怕这些热闹。”
湘云凑过来说了一句:“热闹的戏文里,我只喜欢《西游记》。”宝玉听了笑道:“方才那出‘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甚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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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说道:“何来有趣,实在堪称有气!那唐三藏,真是糊涂得紧,看得我实在是气得很。”惜春也听见了,插嘴道:“云姐姐方才可是咬牙切齿呢,恨不能冲上台去狠骂那和尚一通。”湘云道:“你又瞧见了不曾,何来有如你说得那样?”
黛玉笑道:“别争了,一见面就掐起来。”又道:“我只觉着戏中有首词唱得极好:
噙泪叩头辞长老,含悲留意嘱沙僧。
一头拭迸坡前草,两脚蹬翻地上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