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
“你爸给你寄礼物用的纸箱上,有一滴绿豆大小的机油。”
“机油?”
“没错,我找人化验了一下,机油里含有大量的杂质,应该是废机油提炼之后,弄出来的假冒伪劣产品,”胡刀刀接着说道:“汽配城的小店都会偷偷的卖假货,也许你爸去买机油的时候被人给骗了;也许他开车去修车厂换机油,修车厂的人偷奸耍滑,用了这种假货;也许他就在卖机油的店或是修车厂上班,你可以去汽配城、修车厂之类的地方打听打听,说不定有人见过他。”
“白川有几家汽配城?”
“三家,最大的是城南汽配城,另外两家都很小……”
“修车厂呢?”
“那可就多了,我想办法帮你整理一份名单,你先从汽配城开始吧。”胡刀刀把汽配城的地址发给沈雨,又絮絮叨叨地说:“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也可能是物流配送的货车使用了劣质机油,不小心蹭到了纸箱上,如果真是这样,就不好找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沈雨知道是警察在催促她,不得不打断了胡刀刀。
“我有点事儿,得出去一趟,等我忙完再打给你,好吗?”
胡刀刀觉得很诧异,他以为沈雨会激动地像个小孩一样喊出声来:“出什么事儿了?”
“我得去趟看守所,门口有两个警察在等我。”
“看守所,你被人抓了?”胡刀刀紧张地问道:“弄吗啡的事儿被警察发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别的事儿。先不说了,我得走了。”
“你不会像你爸一样,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吧?”
“我会回来的,我答应你。”
“明天我们可以去看电影,最近有部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豆瓣评分挺高。”
“好,明天见,”沈雨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胡刀刀挪动轮椅回到了电脑桌前。他的电脑桌比常人的大出三倍,上面摆着三个屏幕,中间是一个游戏专用的弯曲屏,左边一台笔记本电脑,右边的屏幕上显示门口监控画面。他晃动鼠标,弯曲屏上显示出了几个视窗,分别是沈雨让他调查的冷小兵和夏木的个人资料,最右边一条则是白川系列杀人案的新闻报道,没有相关照片,只有几段干巴巴的文字,正文上方配了一行刺眼的大红标题:“变态狂魔,杀人累累”,由于新闻的年代久远,视觉上给人一种劣质而廉价的惊悚故事的感觉。
报纸上显示的时间2001年9月3日。鼠标在时间上一闪一闪,仿佛在提示什么。胡刀刀叹了口气,把对话框全都缩小,打开了《生化危机》,疯狂扫射僵尸。震耳欲聋的游戏声让他暂时忘了这段时间困扰不散的烦恼。当沈雨让他帮忙调查沈海洋失踪一事的时候,他就陷入了痛苦之中。他不是个傻子,而是个聪明绝顶的黑客,虽然外表看起来又废又宅。他很快就在冷小兵和夏木的经历,白川案以及沈海洋的失踪案之间建立了一种联系,推断出了沈海洋的身份。那是个叫人不寒而栗的身份,他只在电影和电视剧里见过。他今天之所以打电话给沈雨,不只是想告诉她有关机油的线索,更想问她一个重要的问题:“你父亲沈海洋是连环杀手吗?”他手里还有一条更重要的线索,通过那滴机油,他不仅查到了汽配城,还查到了一家卖假机油的店,位于城南汽配的“红红机油专卖店”,店名和地址就写在便签上,放在鼠标旁边。但在最后一刻,他却没有告诉沈雨这条线索,鬼使神差瞒了下来。他想等下一次见到沈雨问明白情况之后再做决定,是把这条线索交给警察,还是告诉沈雨。
旁边电脑上的监控画面忽闪了一下,变成了一片雪花,胡刀刀一枪击毙boss之后,看了看监控,暗暗骂了一句脏话。这幢老旧小区跟老城区的很多其它房子一样,都在待拆状态,所以治安条件极差,经常被小偷光顾。他安装在门口的监控也经常被小偷惦记,睡一觉起来丢个监控摄像头的事儿时有发生。看监控屏幕变雪花,胡刀刀以为又被梁上君子剪断了线,抓过一根长长甩棍,怒气冲冲地转动轮椅,骂着难听的脏话,打开了门。
门口没有人,只有被剪断的线路孤零零地耷拉在半空,胡刀刀突然感到黑暗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扑向了他。走廊内的灯早都坏了,没有一丝光,拆迁区特有的轰隆声,从远处传来。黑暗中的力量如同毒蛇一般,贴着墙壁靠近胡刀刀。胡刀刀惊恐地挥动甩棍,却只听到划破空气的刺啦声,空洞,冷漠,刺耳,他感到更加恐惧,急忙转动轮椅,躲回了屋内。关门声响起,胡刀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冷,仿佛丝线划破了皮肤,他低下头,看到鲜血从他脖子里喷涌而出,成片的血,瀑布一样,铺天盖地地喷出来,洒满他的衣服,腿,地面。他想伸手捂住脖子,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他仰面朝天,看到一个黑影从他身边经过,走到电脑前,撕下了写有“红红机油专卖店”的便签,拆掉了电脑上的硬盘,然后开始清理屋内的痕迹,他看到黑影的右手有些笨拙,手腕露出的一节,似乎是一块陈旧的伤疤。他努力想看清黑影的样子,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他很后悔,没有把他的担忧告诉沈雨。他很喜欢沈雨,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他希望她永远不要找到他。对沈雨来说,爸爸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温暖的怀抱,还是死神的诱惑?从嘴巴和鼻子吸入的空气从被割开的喉咙里漏了出去,没能进入肺部。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身体越来越冰冷。死神带着他进入了冰冷的梦想。他想象着沈雨就在他身边,带给他一点温暖。他大睁着眼睛,走进了永恒的寂静之中。
看守所距市中心有二十多公里,从白川市医院出发,经过新城区的中心广场,跨过那道连接新旧城的石桥,穿过到处都在拆迁的老城区,最后再沿着一号矿坑和森林公园一直向西,便能看到那幢红砖建筑。光秃秃的平原上,四角和大门立有尖顶岗哨,墙上缠满了高压电线的看守所,犹如一座被人遗弃的中世纪的修道院。
沈雨坐在副驾驶位置,不时地朝外张望天空,黑夜将至。夏木在后排,眯着眼睛假寐,用余光观察着沈雨。车子突然在森林公园旁边停住,冷小兵嚷嚷着尿急,便捂着肚子跳下了车。车内只剩下夏木和沈雨两人,沈雨透过后视镜看到夏木在睡觉,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了黑压压的森林公园。夏天马上就要来了,嫩绿色漫山遍野地疯长,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沈雨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就仿佛森林里有什么怪物袭来。
夏木猛然睁开了眼睛:“怎么,沈医生?你很冷吗?”
沈雨慌忙摇了摇头,转而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
“十几分钟吧,不太远了,你以前来过森林公园吗?”
“没有,”沈雨声音发紧,看起来比刚才更冷了:“我感冒好像加重了。”
“冷哥昨天晚上也感冒了,他身上应该有药,待会儿问他要两片。”
沈雨点了点头,用双臂抱住身体,仿佛一个被小小的蚕茧包裹住的白色蛾子。
“前几天森林公园里出了一起命案,嫌疑人跟你认识,”夏木望着沈雨:“肖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