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插科打诨般的少年戏言,句句真诚又坦荡,像是一颗剖开的热忱的心,几乎捧到了他面前。
祝予怀握紧了那条发带,终于确定,他所听见的、众山皆响般的震颤弦音——是自己的心声。
*
卫听澜把自己关进了屋里,洗个脸洗到快地老天荒。
他虽臊得脑子晕乎乎的,把自己关起来之前,却还记得烧了一壶热水,倒进正厅盥洗架上的木盆里凉着。
祝予怀穿戴妥帖后走出房门,看见那专门为自己备好的清水,再看看卫听澜紧闭的房门,不禁心中微暖。
他用那温度正好的温水稍作洗漱,拾掇好自己后也没直接叫人,就揣着那条叠整齐了的鸦青色发带,在卫听澜房门外踌躇地等待。
门一开,他的视线先落在卫听澜已经束好了的头发上。
这家伙,发带落下了也不吭声,自己直接换了枚银扣束着。
倒也挺好看。
卫听澜见到他,慢吞吞地从自己房里磨蹭出来,有些不自然地说:“去用膳?”
祝予怀眨了下眼,心思微动,把那本欲归还的发带又悄悄地收了起来,藏进袖袋里。
不如假装忘记了,等他主动提了再还。
“好啊。”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镇定道,“那走吧。”
卫听澜跟着他出门,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那无处安放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他摸不准祝予怀对早上的事是什么态度,也不敢问,揣着这么颗七上八下的心,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最后还是一路上叽叽喳喳过于亢奋的学子们,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
祝予怀只听得只言片语,不解道:“昨夜出了什么事?”
卫听澜也留神听了几句,复述道:“好像是骁卫连夜出动,将奉学监上下翻了个底朝天,那几名管事太监都被抓了。”
芝兰台的前一夜算不上平静。
骁卫来得无声无息,在奉学监偷偷转移贪污罪证时,抓了个人赃并获。并从几名管事太监的住处,搜到了大量来历不明的钱财。
明安帝震怒之下,将有疑之人尽数缉拿收审,短短一夜间,奉学监就空了大半。
祝予怀听了这些,颇感诧异:“这么轻易就查到了?”
他本以为那些人老奸巨猾,不会留下太显眼的把柄。
卫听澜也不太确定。他早猜到明安帝会动手,武试出了刺杀学子这种意外,明安帝必定如鲠在喉,对奉学监失职不满于心;而太子呈上的奏折和学子们的请愿书,无疑是一剂雪上加霜的猛药。
但事情的顺利程度,确实有点超出了预期,看着就像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似的。
卫听澜想到了二皇子,顿了顿,含糊道:“许是那些宦官为非作歹久了,掉以轻心吧……总归是好事,你就别担心了。咱们先去用膳,一会儿还得叫医官给你手上的伤换药。”
祝予怀一想也是,遂放下了心。
他们今日起晚了,膳堂里已不剩几个人。等吃了早膳、换过了药,祝予怀本想去看看庞郁,却听闻庞郁已被太子派人转送去东宫,由药藏局接手看顾了。
留在台中的东宫内侍认得他二人,恭敬道:“太子殿下让奴婢向两位郎君传句话。庞郎君人虽未醒,但已然熬过了昨夜,可见药藏局的法子,应当是凑了效的。”
祝予怀明白太子是怕他不安,特意命人留了话,不由得百感交集,道了声谢。
虽还没有十全的把握,但至少最危险的时段庞郁已经扛过去了。
两人兜了这一圈,再回到谦益斋时,就瞧见季耀文一行人在卯字舍门口和颜庭誉说话。
谢幼旻也靠在廊柱下听,余光瞥见他俩,立马站直身招呼:“阿怀!”
众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奉学监被彻查一事,显然给了学子们极大的鼓舞,他们寒暄了几句,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向他们传递好消息。
“澜弟,九隅,你们可听说了?那几个阉贼贪污索贿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没得跑了!”
“忍耐了这般久,总算出了口恶气,痛快!”
祝予怀笑着颔首:“路上已听闻了。”
众人高兴之余,也有些遗憾:“唉,就是可惜了苏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