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金陵城去往天长县,路途不过两三百里,纵是扶棺而行,至多十日亦可达。
贞仪伴着祖母,橘子跟着贞仪,在处暑之末抵达了天长。
每逢处暑,橘子总会想到一道汤菜——处暑时节,王锡琛总爱炖鸭汤——当然,金陵人有事无事有节无节都爱炖鸭汤就是了,金陵鸭子的命运酷似北方的饺子。
只是处暑时的鸭汤里会多添上一味百合,据闻是民间有着“处暑百合鸭”的饮食风俗。
百合鸭汤醇香清润,用王锡琛的话来说,可滋五脏之阴、清虚劳之热,最适宜处暑时节进补饮用。
今岁处暑,王家上下皆在守丧,自是没有百合鸭可炖了。
橘子掐爪一算,今年金陵城中至少有三只鸭子幸免于难。
鸭子炖不了,百合却管够,可加上玉竹、莲子一同煮水。一路上,王锡琛便将这百合玉竹莲子汤分给家中族人,以及仆从车夫饮用,用以消减大家赶路途中的秋燥疲乏。
此次扶灵回天长下葬,王锡琛兄弟三人自是务必跟随的,孙辈中跟随而来的则是王元与贞仪。
王介留在了金陵。
同为秀才,王锡琛为父守丧无法参加今年的秋试,但守丧丁忧之制仅是子女为父母守丧,除非家中已无子女,才会由长孙代替丁忧,故而从道理上来说,王介今年的秋闱并不受影响。
可从感情上来说,王介今年无心再考,只想跟随回天长为祖父送葬。但族人们反而主张让他留下,只说已在金陵治丧罢,身为孙辈孝心已然尽到了,回天长便是他父亲和叔伯们的事,让他只管安心准备考试,不会有人苛责的。
科举乃是头等大事,在这样的共同利益面前,即便是满口规矩的古板之人,也会很乐意将无伤大雅的底线挪上一挪。
王家族人们对王介抱有极大的希冀,期盼着王家可以再出一个王者辅——说的是官居一州府尹的官途履历,断不包括被贬官流放这一茬。
同为孙辈的贞仪,原也是可来可不来的,是老太太做主要带上孙女。
王家族人们听说此事,又闻这位二姑娘是家中最合王者辅眼缘的孩子,又得王者辅亲自教导,诗文算学不亚于王介——
族人们只是多看了这位二小姐两眼,点了点头,以示认可,并无多作过问的兴致——他们也不认为所谓“不亚于王介”之言会有多么符合实际,毕竟世人夸赞女子才学时,总会在放低标准的前提下夸大其词,却没什么可探究较真的。
王者辅的棺椁抵达天长,即被移放安置在设下的灵堂中,等待七日后下葬。
王家在天长县虽不算大富大贵,只世代耕读为生,但因家中陆续出了做官的子弟,虽清贫却很得人敬重。
王者辅虽已故去,但金陵王家的秀才一抓就是三个,王锡璞这位县太爷虽在丁忧中,但在这样的县乡之地,却也很够看了。
故而前来吊唁者络绎不绝,其中也不乏攀交情长见识的。
老宅外左右搭起了灵棚,棚下摆放长桌长凳,桌上摆着凉茶瓷碗,招待往来吊唁的亲友和乡邻。
吆喝交谈声,知客安排声,哭丧宽慰声,唢呐吹打声,诸声交杂,从早到晚不绝于耳。纸扎的马、轿,以及仆婢纸人等满堆在灵堂外。
来吊唁的人太多,王家可用的下人很少,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着,还是支应不过来。贞仪见了,便带着桃儿跑去帮忙。
起初那些个管事的堂婶们并不敢使唤贞仪,也没指望这位从金陵来的二小姐能真的帮什么忙,只想着不添乱便是好了。
但两三日下来,却见这位二小姐虽年少,做事却很有秩序章程,搬搬抬抬也不含糊娇气,记性又好,忙忙乱乱间,竟将她们还有见过的亲戚姊妹们都认全了,张口时一喊一个准,半点不带认错喊岔的。
一群堂婶们便交相称赞,只说金陵养大的小姐到底是不一样,又将自家姑娘都赶去贞仪身后当小兵,叫她们多跟着学一学,一群姊妹们一同忙进忙出,贞仪与她们很快也熟识了。
橘子趴在屋脊上,眯着眼睛姿态伸展闲适,看着贞仪像个小管事一般带着姊妹们进出忙活,也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影。
第四日时,前来吊唁的人逐渐少了,附近乡邻该来的都来过了,再登门的便多是百里外的远路人了。
外头没那么忙了,贞仪便陪着大母守在灵堂内棺椁旁,侍奉大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