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对不起。
尹馥离开大黄家。
身后是大黄孤独的叫骂,身前是拉着“酥饼油条”铁皮车准备上街摆摊的年轻男子,男子戴着眼镜,书生模样,天上,是沉郁的、春天不该有的乌云。
尹馥从小在奶奶的保护下长大,看的都是春日里美好的鲜花和云彩,所以很多时候会忘记,其实时代的车轮会碾压在每一个人身上,毫不留情。
比如他记忆里根本没有存在过的父母。
他低头看手中残破的毛票,有些甚至都烂了边角,有的上边还有圆珠笔写字的痕迹。
他抽出面值最大的那张一元钱,脚步僵住——
一张皱得可怜一元钱纸币,上边干涸着一道不明的白色污渍。
尹馥忽然有些想哭。
可是他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眼眶就被打断。
——被两声重重的“砰!”“砰!”打断。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有什么东西从顶楼砸下来了,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后安静了,像土归土、尘归尘一般,万籁俱寂。
可安静只持续了一秒。
院子里的女人和小孩开始尖叫,男人开始大骂粗口,就连立在中间的那颗老槐树,也在无风的日子里莫名摇动苍老的枝干。
尹馥原地寒毛卓竖地僵了一秒,撒手,那五块钱毛票掉在地上,转身冲上四楼。
路过人群围着的那一方天地时,他从缝隙里看到一张漂亮的脸,还带着笑,她旁边的脸没有笑容,眼神的空洞和几分钟之前盯着红烧肉的一模一样。
但只有他们两个。
尹馥从没想到自己可以只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冲上四楼,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敲门、锤门、撞门。
“大黄!大黄!”他喊,他喊他的名字,“黄习书!黄习书!”
习书。
他愣了一秒,他一直叫他大黄,总是忘记他的本名。
他想起入学时他说相声般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黄习书,我爹妈给我起这名儿就是希望知识改变命运,想我以后别跟他俩似的,在厂里干生产线,没技术。他俩开玩笑说啊,万一哪天铁饭碗不保,留下的肯定都是知识分子!”
真的吗?尹馥想起刚刚拉酥饼有条车的那个男人,他戴着眼镜,面相斯文,气质儒雅,像工大里所有读过书的同学,像讲台上所有教着书的教授。
门开了。
没来得及反应,一个人撞在他怀里,他感觉到肩膀处的衣物变得濡湿,他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
费了好大力气,尹馥将他抵起来。
大黄口吐白沫,脸色发青,双眼狰狞,浑身发抖,艰难地抓着他:“尹馥……救,救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