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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良给他端了碗白水,就着军需食品压缩饼干来充饥。
他们虽然一路告捷,白玉良对这场战事却并不乐观。毕竟在全国大势前,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一个战场的胜利放在全局上几乎毫无撼动。
在对局势的担忧之外,他尤其不满于安朴山的态度,情况已至此,还一毛不拔,要求他们出兵所需的粮秣饷项,统由各本军随地筹办。致使他们一路行来,不仅要打仗,还要筹备粮草。而当地富绅个顶个得油滑难缠,费了不少口舌,才不至于落得忍饥挨饿的下场。
他曾试探地问过金似鸿对这次马回德等人革命事件的看法,那里打头的是杜恒熙,他笃定金似鸿爱这人爱得发疯,绝不愿和他刀刃相见,本来心思就不坚定。
可金似鸿素来凉薄寡恩,唯独在这件事上,沉默得固执,他对安朴山所为十分不满意,又不愿撕破脸面。
细说来安朴山对他的确有救命之恩,提拔之情。他是个公平的人,恩是恩,仇是仇,列列分明。
简单休整后行至两省交界,金似鸿一线开始向王国惠统帅的热河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炮弹纷飞如雨,弹道所经之处,照亮暗寂的天空,闪着炫目弧光,一轮一轮地爆炸。强光倏现,地动山摇,将阵地上的铁丝网、麻布袋炸得四分五裂,守军在战壕内拼死抵抗,仍不得不节节败退。
前线拼死搏杀,金似鸿却不断得到消息,一会儿是中路伤亡惨重,连失数城,一会儿是下路某位旅长战死,手下将士仍死守不退,上头却下令让其放弃防地,沿铁路线后撤……
如此越打,他越是心凉,有种不详的预感。畏战苟全的思想从上头往下蔓延,才会如病毒般一发不可收拾。
这边厢打得火热,那边厢也乱成一团。
中国混战爆发后,在华的列强反而急了,英美日都派出驻华公使前来干涉,要做和事佬,希望和谈,形成和平稳定的环境,不要起争斗。
在外国势力强硬干涉下,双方不得不坐下谈判。
谈可以,但为防异动,要求三线将领齐聚。
金似鸿被连下三道命令,调回参加天津的谈判,无法只好坐火车去了天津。一整列车都是他的兵士,到站后立时有黄发蓝眼的外国人来接,他带来的所有人被要求留在车站,不许离开。
金似鸿下车后,被领到了日租界的一座洋楼,拾级而上,推门踏入,长条形的会议桌,安朴山和马回德都没有出现,各自派了代表出席。
金似鸿坐到长桌一侧的第三把位置,长桌对面,坐在主位的却是杜恒熙。
二人自上次一别,许久未见,金似鸿看着他,见他浑身都透出锋利,面容刚毅,有恍若隔世之感。
那纠缠在心口的爱与恨,都让他磨牙切齿,恨不能把这个人吞吃了,揉碎了。厮磨耳边的甜言蜜语,裹缠上阴谋算计,都成了粘稠的毒药和芬芳的罂粟。
情感如此汹涌,杜恒熙却只是轻飘飘地抬起眼看了看他就落了回去,好像不认识他这个人。
金似鸿阴沉着脸色拖开座椅坐下。
三国公使主持,双方对坐,谈判却很快变成了一场低级骂战,三言两语不合,这边的丁树言操起桌面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杜恒熙侧头躲开,额角还是被擦伤一块油皮,流下血。
金似鸿脸色一变。
伤势不重,但位置刁钻,满面鲜血得还是很吓人。
杜恒熙身后站着的人拿出手帕,杜恒熙接过手帕捂住伤口,血漫过手腕。
杜恒熙那儿还没说什么,金似鸿先冷冷开口,“怎么还打上人了?想谈就文明点好好谈,要打就到外头战场上去打,别那边打不过,到这里来趁威风。”
丁树言看自己真打到了人,也有些惊吓,但又听金似鸿帮腔,扭头骂道,“你是站那一边的?胳膊肘向外拐,怎么帮着别人说话?”
“谁讲理我就帮谁说话。”
“行了,”杜恒熙闭闭眼,转头对公使说,“今天先到这里吧,问题和条件也都摆出来了,各自回去商量一下,明天再谈吧。”
先前已到了僵局,再耗下去的确没什么用处,众人纷纷离场。
只有杜恒熙没有动,金似鸿向后靠着椅背,冷冷盯着他,也不打算起身。有同僚请他之后一道儿吃饭,被他找借口推了。
等人都走空了,金似鸿才起身,先去关上了门,外头西照的光线被遮住。
他转身走回来。
杜恒熙手肘撑着扶手,单手捂着伤口,闭着眼突而说,“和谈要外国介入,国家到了这样的地步,各军还要自起内战,不过是争权夺利,祸国殃民。”
金似鸿走到他身旁,杜恒熙继续说,“现在不过是在两个坏掉的李子中,选一个还没坏得彻底的罢了。他们争得不是国家,什么观点和方向的斗争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权力斗争是真的,怎么会有结果?”
金似鸿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却最终没有落下,垂在身侧问,“那你觉得推翻安朴山,扶持马回德就是对的了吗?你也说他们二人不过是伯仲之别,却要让国民经历这么一场牵连甚广的浩劫。”
杜恒熙睁开眼,淡淡一点头道,“是,我也是为了一己私利,不高尚,上不得台面。”
金似鸿被他的坦荡气得发笑,“你很好,连假慈悲都不愿意装了。”他伸出手,把杜恒熙捂着伤口的手帕抽出,目光盯着额角的伤,“还疼不疼?”
血已经止住了,杜恒熙放下空着的手,“不疼,只是破了点皮,没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