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错金山周狂风怒啸,夜以继昼,直刮到更遥远的北方。
合撒草原的北部边缘,来自宣朝的使团在约定之期七日之后,终于抵达北黎王庭。
大宣与北黎的议和先是因赤杼大君病重,靖宁公主不得不赶回王庭而中止。又过一个月,赤杼驾崩。赤杼死前让靖宁过继了自己年仅六岁且丧父的侄儿,并立为储君。靖宁持遗诏扶储君继位,还等在雩关的使团则应邀北上,前往居邪山参加继位典礼。
这条路王正玄走了两回,回回迟到。上回是夏天,赤杼特地派人拖延时间,路上除了等得焦躁没有别的毛病。这一回,则纯粹是因草原上风一程雪一程,行进速度实在太慢,路上除了风雪难捱,还极其担忧靖宁公主在王庭的情况。
近半年来,北黎接连历经宫变、逆王伏诛、大君驾崩一系列内政动荡,加之南边与宣朝的战争虎头蛇尾,尚在议和谈判之中,国家正是虚弱之时。
储君年幼,无法自主朝政,需要依赖旁人扶持。靖宁公主作为手握遗诏的嫡母,只要能携储君顺利登基,站上北黎的朝堂,替幼君摄政、干预朝局则是顺理成章。
这对他们来说是极其重大的利好。
毕竟靖宁公主出身大宣,母国是她最大的倚仗,而她上位之后,想必也能为母国带来丰厚的回报。
只是,这样明摆着的利益关系,北黎人显然不会不知。天下不论哪个民族,皆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忌惮。
此前的传信当中,靖宁公主就隐晦提及,合西的贵族以她的出身来反对她带着孩子继位。储君的生母乃合西贵族女子出身,他们要推举储君的生母入宫,亲身教养储君,以此来架空她的权力。
使团不惜在入冬之后,冒着风刀雪剑横穿合撒草原,就是因为朝廷下了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助靖宁公主上位。
结果这一趟又是迷路又是丢行李的,生生迟了七日才到。再有一日,就是北黎新君的继位典礼,这令他们原本定好的计划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实施,怎能令人不急?
“这路真不是人走的,但愿此行顺利,我王正玄这辈子都不想再出雩关。”王正玄心里火急火燎,大冬天起了一嘴的泡,远远看到王宫圆顶就恨不得直接飞过去,立刻找到靖宁公主。
接引官员却把他们带到了一处穹庐帐,等在帐前的女官带他们进去,请他们稍事休息,并为他们详细说着接风晚宴的安排。
王正玄一只耳朵听着,眼睛跟随脚步在帐里四下乱转,用汉话对裴明悯说:“我哪儿有心思想什么晚宴,靖宁公主呢?她就不急着见我们?”
女官话头一顿,语速很慢地说:“景、您,是指,我们东君?”
口音怪异,但吐字确实是汉字。王正玄吓一跳,跟见了鬼似的盯着对方,“你听得懂?谁教你的?”北黎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女都能专门学习汉话吗?
对方带着羞涩的笑,用北黎话回答:“能听懂一些,东君教我的。您别急,东君正在确认典礼上的誓词,结束后就会来见您。”
王正玄:“……”
等人一走,他才以不可理喻的语气说:“不是,教北黎人说汉话是什么意思啊?给北黎培养礼宾人才?”
“王大人别急,喝口茶润润喉咙。”裴明悯在熊熊燃烧的大火盆旁边坐下,取了杯倒好的奶茶递出去,不急不缓道:“若有疑问,等殿下来,再问不迟。”
王正玄上回来就喝不惯这茶,也是急得狠了,才一口灌了半杯,坐在另一边,烤着火生闷气。
然而直到来人带他们去参加晚宴,靖宁仍然没有出现。
接风宴安排在一顶很大的穹庐帐里,两人带着下属入座,等所有位子快坐满了,靖宁才姗姗来迟。
女官在前开道,她牵着一名六岁孩童从帐外走进来。两人皆是盛装,因照顾孩童,步履缓缓。
裴明悯注视着分别已久的妹妹,出塞三年不到,她的身上就发生了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从前是稷州裴氏的六小姐,才名在外,明艳大方,不失活泼。
如今携储君而来的北黎东君,褪去少女时代的灵俏,端庄沉稳,雍容不迫,已炼出高居尊位的气度。
兄妹目光相接,靖宁微微一笑,自然错开。
裴明悯颔首致意,心有感触,并不怎么愉快。
君上就位,宴席很快开始。
王正玄作为使节,与北黎各方语敬往来,觥筹交错,没有半点冷场。
裴明悯旁观席上局势,与他们同列的北黎贵族对他们显然更加热络。对面席位的则冷淡许多,话藏机锋;但被王正玄不着痕迹地挡开之后,也没有进一步找茬。
而上首的储君则专注于眼前饮食,靖宁不时低头听他说话,分享一两道菜品,对底下臣子的表现并不大在意。
宴罢,众人散去,女官请两位使臣留步,引他们到后帐。
王正玄终于舒坦了些,整冠理袖,在一众侍女侍卫以及磨蹭着没走的贵族的目光之下,昂头挺胸大步跟着过去。
这就跟娘家人去看嫁出去的女儿一样,就要大大方方地显摆,让婆家人都看着,你们媳妇儿是有娘家给她撑腰的!
不过隔一道厚毡门,后账就安静多了,幼童储君不知到哪儿去了,只有靖宁在等他们,两名女官陪侍。
“殿下。”裴明悯行礼作揖。王正玄也按捺着行完礼,才急切地问:“殿下,如今局势如何?可有需得咱们出面的地方?陛下说了,一定要配合您拥幼君即位,您一定要是唯一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