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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再打些别的就是。”贺今行边说边脱下护具,清点随身的物什。
要伪装成普通的西凉百姓,就不能带有任何会让人起疑的东西,且就他要做的事来说,越是轻装越方便。
最后剩下他临时起意带上的那只盒子。他拿着犹豫片刻,弃了盒,只留其中的风干花朵,合在掌心慢慢压实了,再用巾帕包好,小心放进怀里。
星央和桑纯也把多余的东西埋进沙地里,然后像从前在仙慈关外行走那样做了记号。他们天生的面貌只需稍作修饰,便能变成地道的西凉人。
贺今行则重新挽了头发,像西凉女人一样裹上大头巾,几乎遮住整张脸。
“兄妹”三人背着猎物翻过沙山,似对沿途暗哨毫无所觉,就这么进入了西凉东南境内最大的绿洲。
这里地势凹陷,叶河弯弯绕绕蕴出百十个大小不一的湖泊泉眼,古来就有人烟。绿洲北部被垦作军屯发展壮大之后,更是吸引了十多万百姓迁于此,围绕驻军的堡垒要塞而居。
因为叶河流出绿洲不远,便悄然消失于黄沙之中,是以城名为“叶辞”。
绿洲甚少下雪,比沙漠戈壁暖和许多。
叶辞城不同于军民混合的玉水。北部巨大的城堡石墙高砌,无数旌旗飘扬,守卫森然。城外依附着大片的平顶夯土房屋,屋子间隙种着许多矮树,尽皆枯黄,显出冬日特有的衰朽。南北泾渭分明。
南边的集镇没有城墙,随着不断深入,贺今行看到了好多处明井暗渠,与天然的湖泊勾连成水网,不由在心中惊讶。
西凉人的井渠竟从淙河畔铺到了这里,可见这些年里西凉有在大规模地兴修水利,抚慰民生。
他思忖着是否能借由这些地渠潜入城,因为进出城肯定要查验身份,他们走城门显然过不去。
但不知地渠路线走向,太过冒险,还是先想办法探清铸邪怒月所在,再做细致的谋划。他们几乎没可能有第二次机会,必须万无一失。
正午过后,来往行人不多,因街道十分宽阔,更显寥寥。间或遇到几个忙碌做事的妇女老人,或是抓着石头沙子玩的小孩儿,总要被盯着多看几眼。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着门收野物的铺子,瘸腿的老店家只同意以物换物,交割后又稀奇地问他们怎么没去参军,“看你们年轻壮实的,不可能征不上,是不是征兵的时候躲出去了?”
桑纯信口胡诌:“来我们这儿征兵的将军是个草包,不厉害,跟着他挣不到功劳还会送命,就没去。”
“盐没吃几粒,口气倒大得很。”店家没听过这人口音,当他们是外来的,也就半信半疑,“叶辞城里最近来了大人物,你们要是有真本事,尽可以去投效。当兵总比打猎赚的子儿多,运气好还能杀几个宣人。”
他似乎许久没见到外来人,交谈的兴致很高,一边用碱草擦旱獭皮子一边说:“我两个儿子都去了,大儿子还当了个头头,给老子长脸!”
又劝他们:“你们要投军就趁早。虽然征兵一直没有停过,但王军都快打到宣朝中原去了,投晚了就只能做个小兵,啥功劳也捞不到。”
桑纯说去看看,夸了他儿子几句,又转着弯儿地套话,问是什么大人物。店家却不知名号,只说排场很大,守卫都严格许多,一定是位大将军。
那就是铸邪怒月了。贺今行低眉垂眼站在身后,并不参与谈话,心中却道,他们从未见过这位西凉太子,需得先找机会认准人。
不知对方会在叶辞城待多久,就快到西凉人大节之一的佛诞节,又是否会露面参与节庆……
总之不着急,不能着急。
他思绪纷杂,走出店后看见一个小脸蜡黄的孩子蹲在路上,手里抓着一截用来玩耍的羊骨头,眼睛却痴痴盯着他鼓起的皮口袋。
对视片刻,他移开眼,拉了拉星央的衣袖。
星央会意,送给那孩子一袋咸肉干。不等对方反应,便继续赶路。
西凉人信奉天生天养天长,孩童极易夭折,有父母照顾的婴儿能长大的尚不超过一半。战争的爆发,让许多孩子过早失去父母,成长更加坎坷。
老无养,幼无教,百业萧条,见之不忍。
贺今行知道发起战争的并非他们,其中一部分人甚至完全不明战争的意义,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会将他们推向更加艰苦的深渊。
他不忍心,却必须硬起心肠,绝不能因此动摇。
因为在他的故国,在中原大地,在苍州、菅州和净州,同样有无数饱受战乱的人,浸在比西凉人过之而无不及的血泪之中。
因为他生来是宣人,要为宣人的土地与同胞而战。
巨型的城堡盘踞在前方,遮住了半边天空,城墙上、城门外都有守卫巡逻。三人谨慎地踩点远观。
冬阳不偏不倚地摊下来,薄薄一层贴在皮肉上,暖和不了骨头。
城令府上的直房里,铸邪怒月翻看着各级官府送来的奏折,阴沉着脸久久无语。
他为了在半年内打通累关,不惜投入大量的兵力,调动了国库一半的粮草和武器。却不想在最后一步受到了最大的阻挠与挫折,战事被动拖延下去,每拖一日,都是在蚕食他们的资源储备。他不得不赶回来筹措军需,并再次征兵补充军队的后备力量。
然而这一次传令下去,却有不少地方官员反应激烈,上书哭诉,试图以此逼迫他收回成命。
包括叶辞城令,听闻消息也来下跪劝谏,“殿下,万望三思!若将绝大多数青年都征去打仗,虽能增强一时的兵力,但这几年后方缺人耕种放牧,必会导致粮食减产,反过来拖累前线。再者,青壮消耗于战场,妇女磨损于田地,长此以往,我们凉人将有断代之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