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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茶两税皆是商税,除去江南,就以广泉商业最为发达。且广泉路又产海盐又产茶,两税合计是此回要查的五路之中最重的,其间的水想必也深得很。
谢灵意此番一去,就挑了块最硬的骨头。啃得下来,后路未必畅通,啃不下来,却是一点后路都没有了。况且盐茶清税还关系着国库的填补,意义重大,除了地方争斗,朝廷亦必起倾轧。
但广泉路离贺今行太远,他也并不擅长行商一道,对官商之间的门道也只是略知一二,不知该如何才能帮上忙。他琢磨过后,决定向王玡天去信请教。
其二,则是出使南越的人选。
除夕那日的小朝会上,巡查盐茶税的钦差敲定之后,提及此事,有名职阶不高的官员提名了翰林院另一位编纂裴涧。
理由很简单,裴编纂状元出身,风姿高雅,形容俊秀,礼仪完美,又精通南越古话,年纪轻能赶长路能吃苦,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嘛。
翰林学士冷笑,当我翰林院是予取予求的馆子么,挑走一个又要一个。他以裴明悯没有出使经验,且忙于编修中庆史志为由,认为这个提议并不妥。
傅禹成当时就跳出来反驳。
经验这玩意儿,谁不是历练出来的?我大宣开国以来多少年轻使节,扬名番邦?
另外史志这东西,说重要确实重要,皇帝下令编写,翰林院就怠慢不得,每月每旬都要报得出进度。但说它有多紧急吧,那也没有。史志什么时候不能写?出使南越却是迫在眉睫。朝廷需要他,不能因为他是裴相爷的儿子就护着吧?
这番争论过了除夕宫宴,才由御笔朱批一锤定音。
使节依然由礼部侍郎王正玄担任,而裴明悯则停下手头史志的编写,作为王侍郎的副手一同前往南越。
贺今行收到消息时,按时间推算,钦差将至广泉,使团才将出发。在出使一事上,朝廷内部的态度至少看起来是一样的,都希望速战速决。己方准备做足了,和谈的成败关键就在于南越一方。
但南越人贪婪狡诈不提,西凉人是否还会继续在中间搞鬼,也得打个问号。
贺冬说:“裴氏与顾氏乃世交,虽不通婚,但交情一直在。带个裴家人去,效果肯定比让王正玄一个人去要好吧?”
“是这样。使团进入南越地界,南方军不能过边境,但一定会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以明悯与横之的能力,若是搭档,定能事半功倍。”贺今行铺开一张空白的信纸,提笔良久,只写了四个字,“见信如晤”。
说些什么呢?他犹豫再三,还是以公事开头,以祝愿和谈成功、使团平安归来收尾。然而一切说尽了,他的手仍不肯搁笔。
罢了,他的心与手达成和解,末尾再添一句:你回去可还顺利?
翌日出去寄信,汤县丞便知道县尊回来了,专门和周碾等人一起来帮忙打扫后衙。
大家只当他出远门寻亲访友,归来后还是他们所敬爱的县尊。宣京的风起云涌未有一丝流传到这个边陲小县,人们兴致盎然谈论的依旧是身边接触到的话题。
汤县丞计划着元宵办个灯会,开年就在准备。贺今行听他说了,在元宵那天,特地把带过来的那盏滚灯,挂到了县衙大门外。
蜡烛点上,便和一整条街的花灯融汇成一条光河。
灯会没有几个项目,花样都在灯笼的造型上,但整座小城都被妆点得很漂亮,很热闹。
“宣京是样样都不简单,但谁说在宣京就一定比在这里过得高兴?”贺冬感慨完,也提了盏灯上街去。
贺今行留在县衙,漫无边际地想,宣京虽然实施了宵禁,但上元节应该会有特赦吧。
路过的大人们都向他打招呼,小孩子则跑过来给他看自己的灯,来一个他就发一块糖出去。最后汤县丞过来陪他坐一会儿,指着头上那只灯笼说:“县尊,这是滚灯吧?怎么翻动都不会熄灭,单挂着可惜了。”
“但灯笼本来就是照明用的,挂着又何妨?”他看着汤县丞一脸的不信,摸了摸耳垂,不好意思地说出实情:“好吧,这灯是……一位很好的朋友送的,我怕放下来,不小心就弄坏了。”
不想藏起来,想拿出来,点上灯给所有人看。但因这灯很特别,又怕过往那些孩童玩儿的时候手重,把裱纸戳破,把竹骨碰折。
所以高高挂起来,让路过的人们能一眼瞥到,然后以为是一盏普通的灯笼,又很快移开目光。
谁知汤县丞听了,表情由狐疑变成豁然开朗,甚至带上了几分调侃,凑过来悄悄问:“县尊,您是不是回家相亲去了?”
“就您这位朋友吧。”汤县丞捂着嘴笑,又摆手说:“我懂,我懂。”
“不是。”贺今行哭笑不得,澄清完自己真没去相亲,忽道:“我问一个问题,你别被吓到。”“就是,你见过,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吗?”
“啊?”汤县丞呆了一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这真没有。”
贺今行看着他的反应,也缓缓笑道:“我以前也没有。书上说,这个世界里,男为阳,女为阴,阴阳敦伦调和才是常理。我就想,如果不和呢?”
律法里没有提及非男女的夫妻关系,就连婚嫁二字,搭配的字眼也往往是男婚、女嫁。两个男人,两个女人,如果想要成亲,姻亲怎么结、名分怎么定,甚至还有孩子、继承权、对双方家族责任等等问题,都没有任何明文的规定。
这是否代表着这样的事情十分少见,或者并不被世俗伦理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