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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稞给初来的两人打气,举起手臂说:“我们县城就在那片山左侧的河谷,天气好,再走个三四天,就能到了。”
他的手指穿过了两座相互遮掩的山峰,指向后头矗立着的一座更高的山。
云雾如湍流缭绕山巅,倾天一般泻出源源不断的白雪,为高原神峰披上圣洁的白衣。
天地如此辽阔,晚霞却像是浮于头顶,在四周降下绚丽的光芒,被笼罩其中的人们忘记了赶路的疲惫与余途的遥远,“好漂亮。”
“我说过我的家乡很美,不是骗你。”夏青稞依旧伸着手臂,只有嘴唇翕动:“但是我们要出去,只能用脚一座山一座山地翻。哪怕只是走到云织,一趟就要四五天,太久了。如果能修出一条近些的,能让车轮滚起来的路,至少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他走到凸出的山岩边缘,看向下面蜿蜒的沟谷,“但我知道修路没有那么容易,所以想请你们县的人帮忙。”
贺今行看着美丽如画的景象,没有开口。
周碾被霞光照耀得有些晕眩,走到山岩边,吹着山风才觉得好些。他很累,但一直憋着一口气,硬撑着不肯喊累。他看着这看了一天也没什么变化的景色,喘着气说:“夏大人,如果每回出行都要在这条路上走四五天,每天所见都是一样的景色,再美,也会看得乏味吧?”
夏青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永远爱这里,也不会离开这里。但我希望有更多的族人可以更加容易地走出去,走到错金山外面,去那些拥挤的热闹的繁华的地方看看。我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城市,包括宣京,但我们那里绝大多数人只见过雪山和天河,从来没有出去过。”
哪怕他们对此并无所觉,更没有怨言,他依然因此深感遗憾。
周碾听了他的话,不由地想,宣京,宣京是什么模样?
他期待着听到更多的描述,但这里不适合说太多的话,夏青稞显然也不打算再说。
太阳即将落下,大家都钻进帐篷,把自己裹进厚厚的皮毛里,挨挤在一起睡去。
第四天正午,一行人终于到达宜连,一座位于高原河谷里的没有城墙的小城。
冰川从天而降半道凝滞,五彩经幡飘在高高的山坡,石头上刻着浓重暗淡的经文,宽阔的河流呈现出冷玉一样的颜色。戴着平顶无沿帽的老县令伸出揣在袍子里的手,本为迎接难得来访的客人,却接住了一把从天而降的雪花。
夏青稞将带回的物品送往一梯一梯的民居,最后剩下一袋糖果,分给了拥上来的一群小孩。贺今行和周碾跟着来到县衙也就是老县令的家里,持家的妇人燃起大盆的炭火,架上铁罐,招呼众人围火而坐。
夏青稞先是用天河高原上的语言和老县令夫妇交流,贺今行与周碾听不懂,就安静地烤火,欣赏四面屋墙上富丽堂皇的彩绘。
好一会儿,夏青稞才换官话对贺今行说:“爷爷同意了,下午我们就去看蓄水池。开始下雪了,明天一早你们就得回去。”
“好。”贺今行点头,没有在意夏青稞透露出的先斩后奏意味。因为地理的突变,西州与西北其他州治在风俗语言包括信仰上都有很大的区别,而朝廷为维持管辖,也放出了极其大的权利。就像宜连,说是县,其实更像是古老的大宗族,而县令就像族长。
老县令老得就像堆在一起的羊皮,但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十分清澈,贺今行与他对视,发自内心地绽开笑容:“我们愿意互相帮助。”
夏青稞把他的话翻译过去,老县令听完,说了一句话,然后就着盘腿的姿势双手合十,向他微微鞠躬。
夏青稞说:“没有木头支不起帐房,没有邻居过不好日子。爷爷很感激你们。”
“我们亦不胜感激。”贺今行作揖还礼,用和以往不同的方式履行公务。
吃过热腾腾的食物,夏青稞先带着两位邻居去找县里专门维护井渠的水户,“他叫夏满。”
贺今行神情一动。
夏青稞笑道:“我知道汉人很注重姓氏,但我和这位叔没有亲缘关系,只是他让我帮忙起个汉人名字,我就取了同一个姓。”他说完,又解释自己的名字:“我喜欢夏天和青稞酒。”
贺今行想到什么,低头敛回目光,说:“原来如此。”
他们一起顺着天河去察看数量众多的蓄水池与地下沟渠。
白雪簌簌地落,所有人都戴上了绒帽,一路上遇到不少赶着羊群回家的牧民。
夏青稞亲昵地同他们打招呼,从白云一般的羊群里穿过,不时摸一把那些羊肥壮的身体,对贺今行说:“秋膘贴够了,冬天才能扛过去。”
如果羊的肥膘贴得不够,那么到了寒冷的深冬,羊群就会成片成片地冻死。羊群一死,冬去春来,下一个该死的就是牧民。
贺今行知道这是牧民的生活规律,颔首道:“所以你想修路。只有与高原外的联系紧密了,才有改变生活方式的可能。”
夏青稞说:“没有人不喜欢安稳的生活,但能种植青稞的地方与时间都太少了。”
山野间有好几处十余丈见方的水池,可蓄雨雪,此时表面都结了一层薄冰。
水户带他们进水门看水闸和渠口,夏青稞下到渠边舀了一瓢水,“这就是暗渠,除了地脉里渗出的活水,冰层下没有冻结的水也可以在其间流动。由一条主渠横穿县里,其余支渠则连通田地。”
“你们那儿距离天河干流不算远,主渠不会超过二十里,地方又平,要挖池子沟渠,说不定比我们还要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