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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听政(第1页)

午后的蓬莱殿后院,天气闷热得要命,几个打理花草的寺人晒得满脸通红。

朱邪氏抱着圣人的腰靠在怀里,鼾声轻微,圣人穿着“短袖”,双肘放在案上,小心翼翼翻看着奏章。

“冯行袭本均州列校,有智谋。盗贼孙喜聚啸数千,群情忧惧,行袭于江中小舟投飞槊,杀孙喜于岸,于是州兵奉为主。均州处襄邓入蜀通道,水匪掠贡赋为生,行袭平之,漕运遂安。其人无远志,军府将佐耽于歌舞,乐于美景。士卒无跋扈之类,但守关保民……”

“至于金商之境,山林纵横,地形崎岖,不利作战;又蛇虫潜伏,虎豹呲牙,易滋生病疫,若征民夫徭役,必十减五六;盖臣中和二年自宣州来京客经所见。使诸侯专行仁义,贵黄老,重情操,而轻戎事,贱武功,自以为天堑不可飞度,则武士怠阵而求它,农民惰田而旁门。若金商人情不亡者,未之有也。兵行战机,诡道无常。臣未历师旅,职守有限,谨附表妄言,画粗陋之策。臣公度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中散大夫,国子祭酒并御史中丞上柱国臣吴公度上表。”

表文洋洋洒洒足有千字,讲了金商各方面的情况。到底是南方藩镇,日子太平,生活富足,军民相处其乐融融,武夫没什么凶性。

“让翰林院草一诏,看看冯行袭入朝否。”圣人吩咐道。

这种藩镇属于谁强就跟谁混,冯行袭若有胆入朝来见,证明臣服之心,圣人也不会动他的帅位,暂时就当成附庸型藩镇来。二则实在是没合适的人选代替。文官难守地盘。武夫不敢外放,哪怕是王从训、赵服、何楚玉、王宾这些绝对信任的人。

金商离长安谈不上近,加上毗邻荆南、襄邓、峡夔、都畿,要生存就得赋予全权,不能玩弄政治掣肘,但这就给了自立的机会——尤其是金商崇山峻岭,河网密布,又富足,兵马两万多。换个新节度使,势必又要招降纳叛,扩充实力。

当然,不是说一定就会造反,但有这個可能,而且很大。

武夫是经不起考验的。

李茂贞殷鉴不远,其在神策军,掩护先帝,屡破叛军。王建在神策军,脖挂传国玉玺,一手搂着背上皇帝,一手持剑开路,在百丈悬崖上的栈道护着皇帝逃生;报国之心极矣。宁不鉴哉?

把王从训这些人放出去,那不是爱,是害。

晚唐的武夫就这样,除非你像李克用那样有着绝对威望——呃,好吧,岳父手下也年年有人造反,安居受、申信、冯霸、李存孝……有手握数千兵的军使,也有小校,还有从小带大的义子。或者说,这年头就没有手下不造反的节度使。

镇海军周宝募勇士千人,号后楼兵,牙军认为受到了猜忌,不高兴,小校刘浩怒曰:“唯有反耳!”于是诸军作乱,周宝光着脚跑去呼叫后楼兵御敌,然则——“后楼兵亦反矣!”

周宝嚎啕大哭,钻狗洞携家人出奔。

魏博乐从训聚亡命五百作为亲兵,牙军疑之曰:“留后不悦我辈!”乃谋乱,乐从训吓得涂上锅底灰,半夜化装乞丐悄悄逃走。

一夫作难而诸军叫。

拿这帮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造反还需要理由吗?心情不痛快就杀了上司全家冲喜。

这问题,短时间内是没什么办法解决了。

如履薄冰经营到现在,内外都认为皇帝已经掌握了军心,圣人尚且忧惧某个武夫突然抽风,引发“兴教门之变”那种事——皇帝被乱箭射死在寝宫,更别说外放武夫单独统领一镇军政了。

“先给冯行袭封官,再召其入朝么?”坐在旁边的枢密副使杨可证追问道。

“入朝再封。”

“嗯。”杨可证一挥而就,然后供奉官走上来,接过公文送往翰林院。

“再看看这个。”杨可证拢了拢耳边秀发,在文件堆里翻出一份封皱巴巴的信封递给圣人。

“臣顿首顿首再拜,伏以幽州巢……”圣人中途哑火,眯着眼问道:“这个字念什么?”

“窠。”杨可证低头看了一眼,解释道:“左思《三都赋》——穴宅奇兽,窠宿异禽——窠,蟲畜聚集之所。”

“伏以幽州巢窠,暴横不法,骄泰牙军,尤为凶险。虎豹狼熊,情绪汹汹。州县将佐,多休官避祸……望勒亲军五千即日入朝,犬马陛下,平贼内外。惟早复可否,持节幽州军州事幽州刺史并本镇节度使检校太保臣李匡威具表……”

信是幽州进奏官李抱真提交的。

为凝聚军心,李匡威再度发起大规模西侵,深入云、代二州抢李克用。李克用率主力北上,与之对峙。到这会,进,迟迟不能击败李克用。退?军士们一番激战什么好处没捞到,只怕今天回到幽州,明天就要杀帅泄愤。

不信?上上任幽州节度使就是这么死的。

进退两难间,李匡威奉表入朝,想在长安谋个退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有前往汴州、镇州的使者,找朱全忠、王镕想办法,狡兔三窟嘛。

“匡威有鲸吞之志,屡引赫连铎与李司徒争代北,双方战斗积年,仇深似海。若是接纳,恐贤妃、李司徒不悦。”见圣人沉思,状似权衡利弊,杨可证提醒道:“再者,幽州兵常年屯边,刀口舔血,收入麾下,一旦不顺心,怕是会作乱。”

这就是与李克用结盟的弊端了。凡是他的仇敌,你都不能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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