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一道暗黄的光影忽闪着,隐约照出了老乌煞白如纸的脸,他看了一眼我脚下,满脸歉意地说:“大人喜怒,是老奴的。”
他手上端着的是半截蜡烛,在柔和的冷风中一晃一晃。烛光下移,我看到一排七八块大小相似的粪便整齐地排列成一条线,足足有五米长。
我说:“你在做什么?”
老乌长长地叹息一声,满脸委屈,说:“大人有所不知,自从你走后,这武林盟里就翻了天了。东边厢房里的那些人蛮不讲理,整日整日地刁难作贱老奴,浑然不把老奴当人看。老奴是敢怒不敢言啊!”说着说着,他竟然抹起了眼泪。
我同情心泛起,看着老乌可怜巴巴的模样,一脚粪便惹来的怒气骤然消散的无影无踪。我安慰道:“你受苦了。”
但我仍旧迷惑,又问:“我想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乌说:“今日傍晚时分,他们将他们用过的恭桶扔进了老奴平日里吃水的水缸。这群腌臜东西,老奴实在是气不过,便深夜在东厢房通向茅厕的必经之路上埋了一些机关,也想着恶心一下他们。没想到……没想到……大人会从天而降,恰好落在了老奴的陷阱上。”
我的心里又是一阵恶心,但想到可怜的老乌,只得强忍下来,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使劲将脚下的污秽之物蹭个干净。
反反复复,换了好几个地方蹭了许久,但总感觉没有蹭干净。老奴在前面为我掌灯引路,我跟在后面,每走上两步,便下意识地在地上捻两下。
老乌看在眼中,语气更加歉意,他说:“大人不要再蹭了,放心蹭漏了鞋底,沾到脚上。”
他这话一说完,我顿时感觉自己脚掌下似乎有些又湿又黏的感觉,登时汗毛立起,浑身上下一阵阵地发麻。
我曾经住过的厢房,依旧是离开时的模样。老乌将一切打理得井然有序,桌椅板凳在灯下反射着洁净的亮光。
“老奴天天来这里收拾打扫,只盼着大人能早些回来。盼了好久,都没有大人的消息,若不是老奴年事已高,真想就出去亲自找大人了。”老乌一边絮叨着,点亮了最后一盏灯。
他转过身来看我时,在六盏明亮的灯台照耀下,我才清晰地看清了久别重逢的老乌。
岁月催人老。却也有急有缓,有的人十几年光阴荏苒,却仍能容颜依旧。但老乌显然不熟悉这类人,他苍老了许多,煞白的脸上又深深地刻下了几道横纹,眼窝有些凹陷,目光也不如以往那样聚集,总有一种涣散无神的感觉。
他以这种年迈的身躯,却依旧每日为我打扫房间,老乌的用心让我感动。若不是方才中了老乌的陷阱,只怕我会更感动一些。
我翻开书柜,从底层拿出一个木匣。
古老而质朴的木匣,棱角处已经有些磨损了。与其说它是个木匣,道不如说是一块方木。
因为它没有任何可以供人打开的机括,也没有哪怕一道可以让人略窥究竟的缝隙。
这是白景行的遗物。
是他就给我的最后一个纪念。
我藏进怀里,胸前变得鼓鼓的,方方正正,甚是明显。我对老乌说:“我要走了。”
老乌一愣,问:“刚回来便要走?这次又要去哪里?”
我说:“去很远的地方。”
老乌又问:“要去多久?大人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说:“走了,便不会再回来了。”
老乌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怪异,他看着我,双目游离,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让我忽然间觉得他心里好像是在盘算些什么。
我并未多心,说:“你也走吧。”
老乌苦笑一声,说:“老奴是个已近行将就木的人,还能去哪里?”
我说:“无论去哪里,总好过在武林盟受人侮辱吧。”
老乌默然点头,他许久没有说话。我说:“我走了。”
老乌问:“大人此刻便要离开?”
我说:“不错。”
老乌说:“不再收拾一些细软?”
我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股让我厌恶的气息,我说:“什么也不带了,这里已经没有一件物品属于我了。”
老乌低头沉默了片刻,说:“老奴送送大人。”
我点了点头。他转身挑起一盏油封,走在我前面,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风似乎冷了许多,也更强劲了许多,吹来稀疏的乌云,将星光月光遮掩得有些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