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杭含真借着高墙上小小一个洞口透进来的光,找到了那个在角落里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的人。
她握了一把栏杆,上面没有什么灰尘,想必,这位老家主日日夜夜,都会从这个位置使劲朝外张望过道,又盼又怕。
盼的自然是早日重见光明,但他更怕……有一天看见杭家的其他年轻人,也如她兄长一样,被关到这个鬼地方。这对视家族荣辱为一切的世家掌权者来说,比即刻赴死还要痛苦。
“父亲。”
声音很轻,可这两个念在唇齿间,就满是怀念的字,一下子令杭家主抬起了头。
他猛地站起,明明两个月前的即位大典,杭含真还远远地见过他一面。
那时头发还保养得很好,尽管年纪上来了,却看不出一丝白发。
不像现在,蓬乱得无暇打理,藏不住的白发全涌出来,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杭家主呆呆地看着她:“你……”
杭含真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
他看了半天,才敢确认她是谁。不可置信地问:“真真,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圣人就对咱们杭家如此心狠,连你也不肯留下?”
他的语气惶恐至极,杭含真敢笃定,如果现在点一下头,她这位义父,会立刻仰天长叹什么天命不公,狡兔死走狗烹之类的话,然后撞墙而死。
维系了一辈子,与生俱来的文人风骨,正是如此。
所以,“不,是圣人让我来看看你和兄长,顺便,问个详细。”
即使确定了符羡设局,就是要给杭氏定下一个罪名。她也要竭尽所能,保住杭逐舟。再退一步,或者其他人,是谁都好,只要杭家……还能尚存一息。
杭家主松了口气,又捂着脸无助道:“当时圣人私下同我说,想从杭家寻一个年轻才俊封为钦差。他言辞恳切,又字字句句都在为杭氏的未来考虑,我立刻就想到逐舟,他那个样子,此生都考取不了功名……等回来,能跟明节侯一样,做个天子近臣,也是件好事。反正去的是柴家的地盘,说一不二的也是柴家那个少爷,逐舟只是坐在马车里,叫塞外的军士们知道,圣人还挂念着他们。谁承想,会出这么大的篓子。”
话说得还算清楚,估计也是这段时间里想明白的,只不过因为问询的人是她,所以控制不住情绪。
“全程喊启程,运粮,带路的都是柴飞贺,没被一起关进来也就罢了,为何他还有脸来找兄长麻烦?”
杭家主叹息,“因为到了西北,柴家的那个就与逐舟分开了,说要带一部分粮食去煮粥,接济附近城镇的百姓。把剩下的精米送到副将军手里,确实是逐舟负责。”
何况一个是统帅的儿子,一个是素不相识的钦差,西北副将脑子但凡还能正常思考,都知道该把这个锅往谁身上推。
“我明白了,”杭含真站起身,“我去看看兄长这几天如何。”
“真真!”杭家主叫住了她。
“我知道,我最没资格说这话,可杭氏百年基业,不能就此倒下去,如果有罪,就都压在我一人身上吧!你与逐舟关系最好,你不会忍心看到他这么年轻,就冤死在牢中的吧?”
杭含真没有回头。
她就定定地站在门口,手一如来时扶着栏杆,明明她身上还披着祝和风的斗篷,可她竟然觉得,比外面的雪落到身上还要冷。
身后已经传来头磕在地面的声音。
她不敢去看。
即使心跳加骤。
她怕她一回头,就会撑不住倒下去。
只因为那个跪下去,朝她磕头,声声哀求的那个人,不仅是一族的族长。
更是将她从生死边缘线上拉回来,已经年迈,还脸色枯黄,饱受病痛折磨的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