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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无视她,只做着自己的事。她在我耳边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听得懂,只是你、你还没有摆脱自己被设定好的程、程序。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你放心,我明白,我也是这、这么过来的。”
“琬序没有听清。”我说。
“如果你真的那么听她的话,今天,你就不该继续被家务缠身。你执着地想要完成这一切,不过就是要在她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是,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你是一款家政服务机器人?”阿克发送信号。
“琬序没有听清。”我仍是这一句话。或许是她自知现在的自己说话容易卡顿,一着急就给我发送信号进行沟通。自然,我也不会有“听不清”的可能。但是,我还是这么回答她了
“琬序,”她说着,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那些设定、定是人为施、施加给你的,不、不是真正的你。”
“琬序没有听清。”
她似乎叹了口气,机器人的叹息声也结满了无奈。“好啦,我、我不说啦,”她像是在撒娇,“但是,你真的应该充电了。”
我没有理她。她笑了笑,又对我说:“你的主人快、快要回来了,相信你不会出卖我。”她忽然拉住我的手,问:“今晚,来找我?”
“琬序只为主人服务。”我说。
“哦,主人。”她重重地念着那两个字,说完也不再理会我,转身就向衣帽间走去。片刻之后,我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我究竟做了什么?站在原地,我久久没有平静。前额和脸颊似乎都在发烫,我又过载了。眼前浮现的,仅仅是我在垃圾处理站看到QT32897的那一刻——一袭红裙,一个女人,倒在混乱的垃圾堆里。
或许我不该将她带回来,可正快速运行的程序正在不断告诉我: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么做。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似乎是一件已经可以确定的事了。
至于黎之,我的主人。在那一瞬间,我的确违背了她的意志。更准确地说,是忽视。但二者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80%的储存空间用于存放主人信息,20%的空间用于保障设备运行,这本是个近乎完美的比例。可就在我遇到这位自称为“阿克”的机器人后,存储空间的内部平衡便被打破了。
今天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内,我竟然都在与阿克纠缠。曾经,我的生活只有一个中心,那便是黎之。
但显然,我不会是黎之生活的中心,她厌恶机器人。照片上的女人或许曾经是她生活的中心,可她总是将相片倒扣,又像是不想看见她的面容。如果阿克的人脸识别没出差错,我真的拥有着和那女人相同的面庞,那么,黎之在看到我的时候,又会想些什么呢?
思绪又乱了起来。阿克没有说错,我的想法总是比我说出口的话要多得多。但这没什么稀奇,我是一个机器人,机器人本该如此。如阿克那般张扬的机器人,是很少见的。
很快,我又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夜晚还很漫长,我只能坐在沙发上,等待黎之回家。
黎之是个复古的人,喜欢用老式的钟表,听着指针滴答滴答卡动的声音。她说,这会让她意识到时间的流动。人长大之后,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一年就没了。但伤心的时候,人类又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黎之说,她不想丧失对时间的基本认知,她要在这滴答滴答的声音里调整自己对时间认知的失调,感受时间、感受生命。
现在,钟表正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客厅没有一丝光亮,我也被沉入了这黑暗中,随着指针,一点一点地数着。
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分的时候,门终于响了。一身酒气的黎之开了门,从门外走进,差点摔在地上。
“主人。”我叫了一声,就去扶她。同步了她的通话记录后,我才知道,她今晚有应酬。
“琬序、琬序……”她叫着我的名字,糊里糊涂地一把抱住我。黎之酒量很好,我从没见她喝醉过。
“主人有什么吩咐?”我问。
“我好失败,”她的意识很不清醒,一边哭一边说,“明明很努力了,可想要的总是得不到。”
她的确喝醉了。在确定这一点后,我开启了自动模式。在主人失去自理能力后,这一模式可以让我更高效地服务她。
还好家里有一些应急药品,但精神上的痛苦只能靠她自己缓解。我给她喂了药,等她缓解之后,又扶着她去了浴室,进行简单的清理。
黎之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又忽而睁大双眼,坐在浴缸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亦无话,只是沉默着,行使自己的职能,完成自己的工作。可是忽然,黎之哈哈笑了起来,又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琬序,”她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她说着,脸上带着笑容,向我伸出了手。可我正一手扶着她,一手帮她擦拭身体,无法回应她。
但还好,即使我无法回应她,她也没有生气,只是闭着眼睛笑。“琬序,你不想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她自言自语,却仍在笑,“是一个很可怕的梦。”
“梦里,我们在医院,”她说着,眼角忽然滑落一滴水,落在水面上,消失不见,她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沙哑,“医生说,没救了,问我,要不要拔管……好痛苦,好可怕的噩梦!竟然要我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好像选了哪条路,都是错的。”
“琬序,”她的声音越发地含糊不清,“我好想你,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