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叩首千次,请求神明赐雨,带走瘟疫,纵然是要我的性命,便也拿去吧。
可是那晚没有下雨,我记得自己跪在地上,哭了很久。
哭我的无能,哭死去的子民,查雅族终将覆灭的宿命。
第二日,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我脸上,我挣扎着坐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向长生台。
只见到祭台上被风扬起的灰烬,我召来使女,她告诉我昨日祭礼一切顺利。
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和我说了那孩子的遗言。
‘倚歌,我不是查雅族人。今日我甘心作为祭品,从来不是为了感恩戴德或千秋美名。
我不在意查雅的史册会如何记载,就像你们不在意被逼着赴死的痛苦、不在意我烈火焚身的煎熬。
你记住,我的名字叫青泠,不是查雅族的英雄,死后也不需要你们敛葬。
时至今日,你或许真的是为了救人,但你也杀了一个人,染上了所谓异族人的鲜血。
若有来生,我不要做生如飘萍、无族无家的青泠,我想要同传说中的神女一样,拥有真正的勇气和魄力,有权去做属于自己的选择;像人类一样拥有自己的亲人、朋友,不被歧视、不遭迫害。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请聆听我最后的愿望。
希望,这世上的人们,能够走出因为无知而造就的愚昧;希望这世上有更少的流血和牺牲;希望我是最后一个被放逐的魂灵;
希望……灾难和疾病……能够散去。’
我震撼不已,这些话,真的是从一个年轻的孩子口中说出的么?
回想起初见时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懵懂无知的神情,我竟有些恍惚。
使女却言犹未尽,问我似乎还想听满月祭当日她未曾替青泠传达的话。
我木讷的点头,只想着方才那些言语怔怔出神。
使女告诉我,青泠那日问我,‘倚歌,你真的相信献祭一个生命,能换来查雅族的安定吗?
我想清楚了,你也有苦衷。若你信任我,而非这荒谬的预言,我愿意同巫医们一同想办法治疗瘟疫,与你的族人一道寻找新的水源。
我和你一起守护这些子民,守护查雅,直到光明,亦或是永夜。’
我心中的坚守的高塔,那些牢不可摧的信念似乎在这一刻开始剧烈动摇。
心中的悔意告诉我,最大的过错,不是因为预言,秘术,而是下令举起屠刀的自己。
九歌心怀对子民的怜悯与慈爱,但是也想保护同样善良、仁爱的挚友,所以才会选择牺牲自己,炼化灵器。
泠月则是因为责任与大义,不愿辜负挚友的付出,才忍痛用那灵器,平定了浩劫。
而我却在强迫一个孩子,去保护那个从未给过她太多温暖的‘居所’。
我不止一遍的质问自己,若她不是灵族,而是查雅族,是我的朋友,我的姊妹,我还会这样做么?
善良,脆弱,纯真,变成利用的工具。故事,道德,高尚,沦为胁迫的理由。
因为我愿意,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也应该愿意。
而至今我一面受着良心的谴责,一面仍然卑鄙的以为——
若牺牲她能换取全族的安定,我依旧会做出同当时一样的决定。
就这样,我期盼着,自责着。
可数月了,仍然还没有下雨。
我不能坐以待毙了,想起青泠的话,我痛下决心,带着族人离开曾经的沃土、世代居住的家园,去寻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有草地、植被、水源的安居之所。
有许多时候我在想,或许这真的是诅咒,是惩罚,可是看着那些剩下的族人,我又怎能忍心告诉他们,没希望的,放弃吧。
我们不知走了多远,不知多少族人命丧途中。
直到一个满月之夜,大部落行至雪山脚下,我听见了河流的脉搏,而天空飘起了小雨……